外头起了风,带着窗一开一合。
他跃到窗台上向四周看了看,月明在天, 街上偶有行人走动。
唯有城中的几处销金窟还灯火通明着, 传来阵阵脂粉香味。
辛芷打了个喷嚏。
“那两个人怎么还不回来?出了事吗?”他喃喃自语, 伸出爪子去关窗。
只是身形太小,爪子握不住窗户边框,又只好临时变成人身, 贴在墙边上去关。
“咔哒”一下, 终于关得严丝合缝了。
辛芷打着哈欠转过身,迷瞪着眼睛去找被子。
当头却撞上一个人。
“你们回......”他仰起头,一瞬间所有的困倦都化作乌有,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仙仙仙仙人——您,您怎么来啦?”
他话音刚落,才觉得青冥好像变了样子。
虽然原来就是个没有人气的冰块儿没错,但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子苍白。
青冥虽是长身玉立,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
辛芷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是“死气”。
好像是已经死了很久了,脸上的皮都开始龟裂,从眼眶下延伸出线条, 让人想到了那些卖的很贵的,冰裂纹的瓷器。
还有他的头发, 不知为何已经全部转白,在烛光下几乎透明。
青冥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向了万翎的床榻, 衣袍窸窣过后,他坐下来, 抚摸着上面残存下来的灵气。
目光缱绻,又充满了隐忍。
也不知是在隐忍什么。
他不说话,辛芷便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只是青冥的手在被榻上抚过,辛芷眼睁睁地看见他手背上寸寸裂开的皮肤好像在被灼烧一般,向上冒出莹白色的火星。
上面的一层皮被烧完了,露出下面白得惊人的新皮。
正当辛芷看得失神,青冥沙哑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辛芷咬住自己的被子:“我不几道哇......”
青冥没有看他。
他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了自己的力量了。
好比将一个人塞进了只有及膝高的容器里,青冥听见了他体内灵力涌动的声音,它们急不可耐,在被一次又一次塞进陶土做的壳子里后终于按捺不住。
留在万翎体内的东西如新生的朝阳,正在逐渐侵吞着他的力量,自己仅剩的这一点于是想要破壳而出,燃起熊熊的漫天大火,再迎接一次新生。
尤其是进了残留蛇神力量的大沂,千年前留下的神力依然可以对他造成影响。
“万翎,万翎......”辛芷听见他做梦般的呓语。
“再快些吧。为师快等不及了。”
青冥趴伏下来,将额头轻触在榻上,好像已经是强弩之末,疲累到了极点。
师父?辛芷心头狂跳,万翎哪来的师父?万翎的师父不是已经死掉了吗?
他直觉感到自己已经听到了些不得了的隐秘,于是更加害怕,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他的个天老爷,万翎,兰朔,你们能不能快回来!
万翎的胸口隐痛一下,不禁蹙眉,伸手捂住了心口。
手腕上的小蛇也跟着颤了一下,好像是感到心悸,从她袖口中伸出头。
“师尊,怎么了?”
万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抽离了出去,又被强塞进一部分,丹田处传出撕裂般的隐痛。
她的额上沁出了些许细汗。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师尊了。”她低声说。
窗外的夏虫在嘶鸣,伴随着鼓噪的心跳,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与师尊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夜晚。
那一夜好生遥远。
四周都是火光,宫人从她父王的寝宫中尖叫着跑出来。她走进去,看见地上两把宝剑,她的父王抱着一只血泊中的白色狐狸,从喉咙里流出源源不断的血。
那血真是多,一直顺着木阶淌下来,淌到她的脚边。
宫门外,有大批百姓在奔逃,甚至开始敲打宫门。
她的国已经破了。
浮尘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对她说:吾可以帮你。
后来,她的意识便开始混沌。
好像飘浮在云端,仰面躺在水里。
她的心口被刨开了,师尊将一样发着光的东西放了进去。
但是不痛,没有看上去那么痛。
只是有些胀。
流了太多的血。
有些难受。
那种钝痛感,与现在的感觉像极了。
万翎踉跄了一步。
腕上陡然一轻。
兰朔扶住她的肩膀,甚至忘了要掩盖住自己的妖相。
“师尊。”
正是这一声“师尊”,万翎毫无征兆地开始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