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齐向然:“你在想什么?”
等了等,他又补充:“恳谈时间,不要闹别扭,什么都可以说。”
齐向然搂着江纵的手收紧了很多,手臂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过了很久,他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低声叫江纵,“纵哥。”
这声音像勇气,也像横亘在胸口多年的一口长气。
他说:“你把耳钉找回来了,你也来接我回家吗?”
江纵的手顿住了。
他感到肩头忽然流下来一大片温热。
很奇怪,明明只是流在他肩膀上,他却觉得胸膛也瞬间湿透了。像怜悯,怜悯里却有陌生的东西在汹涌,隔了好久,江纵品味出来——
这大概是怜爱。
他拍拍齐向然的肩,让他抬起头,露出被泪水洇湿的整张脸。
“齐向然。”他看了许久,然后沉静地问,“你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不是家吗?”
齐向然没说话,他望着江纵,以一种江纵从没见过的神情。婆娑的泪眼,示弱的模样,一身执拗的刺褪去,只露出最稚嫩赤诚的内里,柔柔的,沉沉的,像云也像海,能把人裹起来,能让人坠进去。
“别哭了。”江纵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泪痕,“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想要什么,不用问,直接说出来。”
“不要问‘你来接我回家吗’。”
“你要说,‘我想要你接我回家’。明白吗?”
江纵顿了顿,手掌拢住他的脸,目光有一种温和的冷静:“从来你想要的东西,有哪一个,我最后没有给你?”
他再次确认:“齐向然,听进去了吗?”
齐向然感觉胸口有火在烧。
他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很多种味道,雨、泥、药,还有眼泪。呼吸乱了拍子,有时候人太刻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就会失去呼吸的能力。
大脑好像有点缺氧,因为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为了稳住自己,他抬手搂住江纵的肩膀,在江纵的注视里扯着嘴角笑了笑。
“纵哥……”
他轻声叫他。
“纵哥。”
他往前凑,带着潮气的呼吸声停留在江纵耳边,像一根湿润的羽毛。
“纵哥。”仿若好学生一样的活学活用,他缓慢地说,“那我想要……你爱我。”
齐向然嗓子哑得几乎只有气音,“可不管你给不给我,”他悄声低语,像悱恻的嗫嚅和呢喃,“我都……我都……”
他好难再说出话,似乎让胸膛里疯狂挣破牢笼要撞出来的东西弄得太痛了。这种痛苦中,他终于找寻到如何形容先头见到那对耳钉时的他的感受,一时有些哽咽,侧过脸,在江纵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不肯撒开他。
他喑哑地,艰难地,眷恋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我都好爱你啊……”
——原来那是爱呀。
“江纵,我好爱你啊。”
——是齐向然已经满得溢出来的,对江纵的爱呀。
第49章 初吻
电影似乎已到结尾,长长的片尾曲响起来,以一首歌的时间作现实和虚妄的界限,提醒人们,是时候落幕了,是时候将自己从故事里抽离了。
但空气里反而弥漫开一股更让人难以抽离的轻缓的安静。
爱这个字,江纵听得太多了。
太多了。
从年少起到现在,有数不清的人对他表达过爱,崇拜的,渴慕的,钦羡的,乞怜的,卑微的,热情似火的,欲擒故纵的。
每一句我爱你,好像都有无穷尽的情意,动不动就非君不可情根深种了。可真要查根究底,他们的情从何起呢,无非是从江纵的家境、身世、相貌,从他看似多情却实则寡情的征服性,从他伪装出来的良好教养和绅士风度。
情从那些虚假的随手便可抛弃的地方而起,便像一栋重而无基朱甍碧瓦的高楼,随意叫哪儿来的风一刮,稀里哗啦就土崩瓦解了。
江纵太清楚这一点。诚然,若要去伪存真,还是能筛出那么几个掏真心,甚至要死要活的。江纵并不拿他们的感情做登天梯,他尊重他们,像尊重朋友,或是跟自己具有平等性的哺乳动物,他不拒绝不索取不付出,给彼此绝对的选择和自由。
但实际上,这种尊重却是一种令人憎恶甚至发狂的作壁上观,因为爱江纵就像爱一块冷硬的顽石,再炙热的火捂上去,他也给不出一丝一毫反应,想要靠着他取暖太难了,因为连他身上的温度,都是那团火的余热,从始至终,他们只有自己捂暖自己,而火终究有一天会散去。
陆文柏常打趣江纵薄情寡义,事实也的确如此,江纵对“我爱你”三个字做出来的反应,甚至不如吃饭喝水来得积极,遑论让他给出相应的回应。不过这也没什么的,因为世上人都知道,“爱”和“喜欢”,是无情人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