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我能过得很好。”
如果好,他不会总做一些色厉内荏,其实一眼就能被人看透的蠢事,来彰显自己过得好,好得不得了。
“可是纵哥,”
如果好,他不会在昨晚像疯了不要命一样,非要冲进火里,去拿这对江纵随手送给他的耳钉。
齐向然吞了吞口水,像吞一把刀。他仍然望着江纵,语气很平静地说。
“我真的,一点也不好。”
眼泪突然直愣愣地砸了下来,那么沉默,那么寂寥。有三年的难过、委屈、孤独,可齐向然没再往下说了,他是个落难者,但他不是会亮伤口求糖吃的个性。眼泪像打开了开关,连串的珠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笑意却还在脸上。
像一根纤细的弦,齐向然绷到了极致,绷得直挺发亮,绷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在一个很寻常的夜里,因为一句话“啪”一声断开。谁都以为这断裂声会撼天动地穿云裂石,可它仅仅像一滴雨落在地上,啪嗒。
啪嗒。
那么沉默,那么寂寥。
这是江纵没想到的,记忆里齐向然从没这么哭过。他是江纵见过最要强最不肯服输也最张扬的小孩,他从来都是连哭也不示弱,连哭都要咬着牙发脾气。
今晚这个场面,他从没见过。
完全可以哄两句,江纵知道怎么能让齐向然开心,可无论怎么样,这场眼泪却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缄默地看着他哭,等着他哭,看着他眼圈通红地仰脸望着自己,再也不加掩饰,露出最脆弱可怜无助柔软真实的模样,泪水淌得无休无止。
好久之后,他不再抽噎了,江纵才问:“之前不这么回答,是在骗我吗?”
齐向然仰着头,湿漉漉的眼和脸,睫毛上有晶莹的水光。他微不可见地笑了下:“是啊。”
“今晚怎么讲真话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齐向然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眼他的手,他身上的伤,“顶着这样子,住着你的房子,再说自己好,好像真的太过死鸭子嘴硬了。”
“小骗子。”江纵似乎笑了一下。
齐向然没所谓地点头:“骗子就是骗子,还分大小啊。”
江纵看了他很长时间,这眼神认真得过分了,差点让齐向然鼻头一酸撇过头。下一刻,江纵却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摊开手,一个等待的迎接的姿势。
“来吧小骗子,”他竟然说,“纵哥抱。”
只是简单几个字,可似乎隔了很久,齐向然才像听懂了这句话。
他望着江纵,有些懵懂,有些无措。
毕竟他已经长大太久,没有再需要投入别人怀抱的时候了。
江纵一直等着他,没有收回手。无论在哪一方的记忆里,他们都难以寻见这样一个安静怀抱的索取与给予。
“来吧。”江纵宽容地有耐心地重复,“纵哥抱。”
这应当是一句很有魔力的话,是怂恿,是蛊惑。缓缓的,齐向然站起来了。
两个人只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腿随便一伸就能碰上,在齐向然动作的时候,空间画面却好像出现带着温度的幻变。牙牙学语的稚婴,在学步车里跺着脚咯咯笑个不停的粉团子,抱着江纵大腿叫“哥哥”的幼稚园小朋友,调皮捣蛋以求关注的熊孩子,逐渐有了大人雏形的漂亮少年……
像一棵小树苗的成长,江纵是最常给齐向然浇水的人,所以对他每个阶段的变化印象都那样深刻。或者说,江纵就是他成长所需要的水源,他有很大一部分生命,都诞生于江纵的生命。
笑容、眼泪、沉默、难过,无数张齐向然的脸在江纵眼前变幻,一晃眼,是如今已经长大的齐向然,他温驯地埋头到江纵肩上,后颈露出一截嫩生生的伶仃的曲线。
老天,这是一个近乎孺慕的姿态,是齐向然对江纵天生的依恋,没人会不为这种依恋心软,江纵也是一样。
他收紧手,将他牢牢抱在怀里,像另一棵参天的大树,在他强大坚固的树荫里,没有风和雨,他给他刀枪不破的温暖和安全。
“所以,刚才为什么不高兴了?”江纵低声问他,手掌拢住他后颈线,轻轻抚摸着,“因为耳钉烧坏了?”
齐向然很轻地摇了下头。
“那是为什么?”
“不是……”齐向然的声音很闷,他前所未有的诚实,“没有不高兴,我是……太高兴了。”他说,“我根本没想到它还能找回来。”
“火灾的最高温度达不到金银和蓝宝石的熔点,”江纵淡淡说,“为什么会找不回来?”
“可你找了一天一夜。”齐向然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到现在都没睡觉……”
江纵很淡地笑了下:“没有那么久。”他揉了揉齐向然的后脑勺,“不过你说你太高兴了,看着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