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常家在茕孑派面前低声下气甘愿给人当刀使,而茕孑派又何尝不是冯韵台手里的一把刀。”
二人语调熟稔,好像对抚川的状况早已了如指掌,全无白日里的探究神态。
“他还太年轻,这把刀用不趁手,还未伤人便会伤己。”房中的烛灯将灭未灭,嵇阙取来燃烧的蜡烛,将烛灯重新点燃,淡淡道。
阮风疾问道:“你已经见过冯韵台了?”
嵇阙点头,垂下眼眸慢慢地总结:“没什么能堪大任的脑子,在绣花枕头里勉强能拔头筹。”
阮风疾沉默了下:“那这么看来,还真是彭怀远的手笔。”
彭怀远如今任门下侍郎一职,但他年轻时还曾任都察院佥事并以此扬名,手段不可谓不高绝。但奈何岁月催人老,如今的彭怀远也不过在没落的门下省领个闲职,实际上在议论政事时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年岁老了,但脑子可不一定锈了。”嵇阙道,“茕孑派哪怕一时堪用,也未必能长久,彭怀远出身葳陵,对江湖人素来是看不上眼的。”
阮风疾低声道:“也是,他们当年……唉,罢了,多说无益,你继续吧。”
嵇阙颔首,不紧不慢地道:“之前在冯韵台府里打听过,抚川县衙的构成并不复杂,不过茕孑派时常从中打点。其中快班捕班分庭抗礼,快班都是良民,捕班则都是些招安进来的江湖客。
“捕班的首领捕头你大抵也听说过,叫纪明则。”
阮风疾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纪明则?有‘江苇飞渡’之称的纪明则?”
嵇阙点头称是,阮风疾讷讷地靠在几上,半晌后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那轻功天下闻名,多少专主暗杀的门派想招他进门啊,他竟然甘心在此地做一个小小捕快?”
他思索片刻又自我反驳似地喃喃,“不,他却不一定甘心。”
嵇阙从枕头下面取出数十张信笺,凝视许久后,随意抽出一张,在烛边将其点燃,氤氲的火光照亮了他颜色偏浅的瞳孔:
“只有借纪大侠的这手东风,我们的计划才会更有把握。”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补了一句:“还有,小念身边的人手不多,他又素来不爱带护卫出门,多一个纪明则,日后也能多一分依仗。”
他余光瞥见阮风疾脸色瞬间塌了下来,又不客气地叮嘱:“你都那么大人了,别跟小孩抢人。”
阮风疾莫名又被攻击年龄,嘴巴一撇,思及军中好用之人也不是没有,未必非要多一个纪明则不可,于是也就勉强不再追究纪明则的去处。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我有句话得跟你说,你别嫌我多嘴。”
嵇阙挑了挑眉,示意他但说无妨。
阮风疾道:“我素来相信你的判断,但这孩子心思极重世间少有,更别提他背后也是有人的。虽说他此刻同你开诚布公冰释前嫌,日后却指不定会捅你一刀。商恪那人我知道,心机狡诈,能同他做交易,必然是许了他常人不得见的好处。”
屋内静谧了片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后,嵇阙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将一条腿跷了起来,抬眼看向阮风疾,有些奚落地道:
“这么些年,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婆婆妈妈的样子的?”
还没等阮风疾跳起来反驳,嵇阙又道:“你觉得他阴险狡诈,只因你不了解他。”
阮风疾嗤之以鼻:“你了解?你都五年没见他了吧。五年呢,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嵇阙闻言面庞朝天,轻声道:“是啊,五年呢,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阮风疾看着比自己小将近一轮的师弟此刻的神色,一时间也忘记了还嘴陷入了沉默。
就算他再怎么不长眼色,也能看出嵇阙眼中流露出极为少见的柔软的动容。
曾几何时,他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神情,但那时的自己尚且无知无觉。
那你呢,嵇衍之?你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因为是架空设定,所以基本是不同朝代的官职大杂烩,麒麟卫的原型自然是锦衣卫,但是除了指挥使以外的麒麟卫官名都是我编的。
第39章
午时,抚川城东。
每一栋青瓦白墙后都隐匿着一方暗处,常年来只有鼅鼄和硕鼠与其作伴。长久以来未曾得见天日的砖缝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烟尘,一双手将上面的灰尘干脆地拨到一边,又将那块砖往一旁平移出一道小小的缝隙,如果有人站在这堵白墙的对面兴许也不会注意到,一条小小的砖缝对面有一只眼睛,在午时的光线中静静地闪烁着。
纪明则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倚在砖墙上很长时间,作为县衙捕班的都头,在又脏又臭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梢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一以贯之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