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想亲手杀掉也好,是想重归于好也罢,骆长寄是不会让安澜君再次轻易地离开的。
莫寻思及至此,抬头看着骆长寄道:“我们下山前,清渠先生曾经嘱咐过我和方竹一句话。”
她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神医大概这辈子都会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那天他背着手,颇有些郑重地交代她:
“你们这位小阁主不爱说话,什么事情也都藏在心里头。但主意特别正,很多时候他做出的决定,哪怕你们当下觉得不能理解或者有些异议,也只管跟着他做就是了。哪怕走到再远的地方,也要记得漱锋阁是你们的底气。”
莫寻将那句话在心头反复摸索,最后坚定地道:“先生说,阁主就算是错了,那也依然是对的。”
骆长寄闻言静了片刻,捣弄香灰的手也停滞在原地。随后他低头笑了,看上去竟有些没办法的样子:“这可真不像他会说的话。”
*
次日,安澜君府书斋内。
骆长寄和嵇阙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中间仅仅相隔一张案几。屋内静谧得但凡再多一个人都会因忍受不了而撞墙自尽。
骆长寄安静而斯文地啜了一口茶,嵇阙用一只手摁了摁太阳穴,最终是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氛围,先一步打破沉寂道:
“先看看路线图?”
二人似乎不动声色地达成了合作的默契。嵇阙将南虞的地形图整个儿摊开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骆长寄此前曾经研究过南虞的地图,但他能够得来的地图对南虞各个州府通道以及港口的刻画十分有限,而现在自己面前的无疑是一张比自己先前那份要详实得多的地形图。
他聚精会神地一边盯着那些自己不够熟悉的线路,突然眉头微皱:“我此前一直不理解。按理说邠州并不靠水,距离邠州最近的港口还在黔州的胥江口,既然如此为何运送军资要走水路?”
嵇阙正将自己的头发随意用一根簪子斜斜地别在脑后,闻言道:
“大约十年前军器便同军粮分走水陆两道,一方面是怕任何一方途中出意外便会彻底弹尽粮绝,另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开通水路航线,先帝便信心满满地想将靖河打造为我朝第一运河。为了鼓励百姓和文武百官都使用运河作为运输枢纽,获得了当时西境的统帅旷华君的首肯后,便一马当先用通往西境的军资做了表率。”
骆长寄没说话,但嘴里默不作声地重复了表率二字。
他抬起头:“那你觉得,爆炸案有可能会是偶然或者意外吗?”
嵇阙挑了挑眉,伸出三根手指,看着他的眼睛道:“三,二——”
那情形过于眼熟,跟从前他看自己不肯跟他说实话因而威胁他在三个数之内老实交代的模样别无二致。
骆长寄恍惚了一瞬,但及时跟上了嵇阙的嘴型,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非也。”
嵇阙看着他微微一笑:“当日你发现尸体体型健硕,肤色黝黑,手上有厚重刀茧,也没有火炮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便知你同我所想皆同。”
骆长寄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咳了一声,然后又正色道:
“还有最重要的东西,货船的随行文书不见了。且不说漕运司的那份文件究竟有没有记载这艘货船,但曹飞帆手中的那份文书毫无意外已经葬身火海。若是没有那份记录,还能够查到这艘船所经过的路线以及交送军资的信息吗?”
嵇阙道:“船只都归漕运司管辖,运送军资时除了你昨日看到的那位随军转运使曹飞帆,还会精心挑选人手送镖。”
骆长寄道:“既然如此,漕运司完全可以在送镖的人身上做手脚,但李钟更像是个得志小人,并没有那种纵横谋划的能力。想要策划这样一起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爆炸案,还要将其推诿给邠州指控其包藏祸心,他火候还远远不到位。”
嵇阙沉默半刻,突然毫无征兆地道:“漕运司早年并非是独立的衙门,但因他们不仅需要管理船只,还需要管理漕运的税收,事务太过繁杂,因此才从户部分了出去,但明面上来说,漕运司所管理的账目依旧需要交予户部过目。”
说起户部常年同西境结下来的梁子那委实多得数不过来,但重点在于,户部如今的尚书刘文山,早年间便极力规劝皇上收拢兵权减少开支,只不过嵇晔还没来得及认可,边境便数度被朔郯等国攻袭,他的提议也就这样撂下了。
嵇阙很清楚,就刘文山这种级别的千年老狐狸,就算是他们顺藤摸瓜摸到了他身上,他也会有一百种方法找人替自己背黑锅,所以哪怕他下一步想要对邠州做些什么,他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个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