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船员都没来得及逃脱爆炸,因此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被烧焦看不出体貌。但有些似乎是在爆炸时从甲板上跳了下去,又因重伤淹死在水底后才被打捞起来,他们身上还保留了原有的样貌。”
嵇阙眼神闪烁了一下。
骆长寄继续道:“你瞧,我方才已经偷偷看过了,有好几具尸体都是如此,皮肤黝黑体格精壮,手上有厚重刀茧。说明这些人不但傍水而生,也颇通武艺。”
“倘若这艘船原本是要押送火药军器去邠州的,那船上除了随军转运使还会有什么人?”
嵇阙道:“除了跟漕运司来往密切的镖局的人以外,军器监的人也会随行。”
他说完皱起眉来。骆长寄道:“军器监的冶师虽常年需要同刀兵打交道,本身却并不通武艺,他们的手上本不应有这样厚重的刀茧!”
“他不是军器监的人。”嵇阙沉声道。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靖河绵延千里,自邠州到葳陵返航的货船上,除了随军转运使曹飞帆以及镖师以外,原本应该乘着这艘货船返回王都的军器监要员如今在何处?
嵇阙闭了闭眼,试图在脑中重现他曾经牢记于心的葳陵至邠州的水路地图。口中默背着货船停靠的港口:“云州阳封,潭州衡水,秦州抚川,黔州胥江……”
等等?!抚川?
一瞬间灵光乍现,苏晏林此前送来的那张纸条上的小字历历在目。
他重复了一遍:“秦州,抚川,抚川……”
骆长寄听见了,试探性地问:“抚川与这次爆炸有关系吗?”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等来嵇阙的答复。
骆长寄等了许久,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嵇阙抬起头来,眼神已然重回了那几乎令人恼火的沉静如水。
“还不清楚。”嵇阙淡淡道,“但总比毫无思绪来得强。”
他此刻的神情却并不像是毫无思绪,反而有种稳操胜券的平和姿态。
然而骆长寄知道他哪怕心中没底的时候面上也不会袒露半分,因此若想通过他的言语神情窥探他内心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才那个因曹将军的死一时迷茫悲恸的嵇衍之消失了,那个令人看不透的安澜君又重新站到了骆长寄面前。
他揽着骆长寄的肩膀将他带离码头,重新走到热闹的街头时竟恍如隔世。
嵇阙等到了人多的地方以后便很有分寸地将手收了回去,垂下眼看着他道:“今日先回去吧。”
骆长寄初始没吭气,过了会儿又道:“饭吃过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喝两口茶就走了。就当你欠我一杯茶,改日我来找你兑。”
嵇阙微微一笑:“成交。”
骆长寄还想开口说两句安慰的话,但嵇阙此时平静的面孔没有一丝裂缝,让他近乎无从下口。他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找到真相,才能给曹将军报仇。”
嵇阙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讶异。半晌后他揉了揉骆长寄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将他推回了汹涌的的人潮里。
*
李钟回府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对着自己家端茶递水的下人指手画脚了好一段时间,依然觉得自己在码头时受的窝囊气没能消了。偏生第二日上朝时嵇晔对码头的爆炸颇为关注,他硬着头皮照着昨日的话回了圣上,但嵇晔看上去并没有全然地放下心来。
下朝后,他连忙拉住了站在最前面的吕谌,细细同他说道了一番昨日爆炸的情形,苦着脸道:“下官也不知为何安澜君会出现在码头,看上去反应也还挺大的,近日他在圣上那儿颇得了些脸面,若是真的上奏给陛下,我这儿怕是就兜不住了!”
刑部的前尚书因同胡伸交好,在云州炭场一案后被牵连下狱,而中书省的吕谌被任命为刑部尚书,今日的他显得格外趾高气昂。
吕谌的嘴唇隔着两撇八字胡拧出一个轻蔑的笑来,这位大人每每在与人争论发怒时嘴巴一张一合,两撇胡子也会随之抖动,有些年轻的朝臣背地里偷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吕鲶鱼。
吕谌道:“此事你无需担忧,若是他当真上奏,圣上首先质疑便不是货船爆炸的原因,而是他嵇阙对曹飞帆的死是个什么态度了。嵇阙若是有脑子,他就不敢上奏让圣上知道他也在场!”
他面容和煦地将忧心忡忡的李钟好生安抚了一番后上了马车,却没急着回府吃午饭,而是驱车径直赶往位于骡马大街的户部尚书府。
待侍女将他一路引向书斋,刘文山掀开帏帘还没来得及同他打招呼,吕谌便劈头盖脸地道:“你可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刘文山长着一张瘦长脸吊梢眉,他挑起眉毛的时候总会有种滑稽的感觉,因此在官场时他总是垂着眼睛一脸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