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后一拽,他毫无准备向后砰地一声跌进了温泉水中,还因过于惊讶呛了口水,将头探出水面时鼻腔酸软,抹了把脸咳嗽了几声,而始作俑者倒是极为好心,扶了一下他的腰以便他将身子直起来。
然而在骆长寄抬起脸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大片的胸腹肌,这片皮肤常年不见天日,因此比他手腕两侧的肤色要白皙得多,但能看出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肌肉精壮有力。
在骆长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观察着一滴自安澜君喉结处蜿蜒而下至胸口的水珠很长一段时间。
他耳朵腾地一下像被烫熟了,慌忙转移了目光,却发现自己离嵇阙的距离有些过分近了。
骆长寄挣扎着要往后退,却不留神踩在了池底的鹅卵石上,差点摔个底朝天,在温泉池中扑腾出一大片水花。
骆长寄这下整个人都要冒气了,恨不得将脸藏在水里再也不要露出来。要知道,他和嵇阙重逢以来就没这么丢人过!
对面的人似乎是怕他再度打滑,于是伸出手来,暂时用胳膊围住了他的后腰,但却并没有真正碰到他的身体,只是虚虚地架着。
嵇阙歪着头,散漫地说:“啊,是你啊。”
骆长寄怔了怔,觉得此刻的嵇阙既熟悉又陌生。
五年前他是自己的先生,大约也是想给他立个君子端方的榜样,哪怕在家披着松散外袍时,每一颗扣子都系得严严实实,外人来了也只不过觉得他性情懒散,却跟放荡不羁沾不上边儿。
自己回了漱锋阁后严密地调查了南虞安澜君的过去,却屡屡被告知少时的安澜君性情如野火般恣意,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抬头望远方,平和随心地好似一朵天边孤云的嵇衍之,似乎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但无论是少时恣意的叱风营统帅嵇阙,还是如今孤云野鹤般的安澜君嵇衍之,骆长寄都没有完完整整地看过他的身体,更不好意思再盯着那片大好春光一看再看,便将视线平直地转移到了嵇阙身后的水缸上,声音竭力地保持平静:
“你以为是谁。”
嵇阙不以为意地道:“是谁都有可能。在我沐浴时不备趁机——”
骆长寄听了前半截觉得不对,忙开口道:“我没想占你便宜!我…”
“——进来行刺的多的是。”
两句话在半空中碰撞到了一起,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骆长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今日便不是个适合泡温泉的日子,否则自己怎会如此时运不济,接二连三地在阴沟里翻船。要不然就是方才那滴水珠作怪,让他大晚上的脑子也忒不清醒,想到的尽是些下三路的事!
他快速往旁边移了几步,只见嵇阙的那双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三下,说:“啊。”
骆长寄磨着牙:“你闭嘴。”
嵇阙并没有如他的意,而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又貌似沉思地道:“这我确实没有考虑过。”
骆长寄深吸了几口气,他意识到现在的形势有些不对,按理说他们几日前才隔着一扇纱门彼此憋着气进行了一场不算友好的谈话,如今的话题怎么都不该往这个方向发展。
出乎意料地,嵇阙并没有在方才的话题纠缠太久,而是语气平缓地道:“我让人把那孩子敛了。”
骆长寄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对自己临走前对他的请求作出回应。嵇阙在邪风寨看见他时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他原以为自己再说什么话他多半也听不进去的。
却没想到他听进去了,还记住了。
他低下头去,拨弄了两下水花,答应了一句:“多谢。”
但今夜的嵇阙似乎同他平日里也略有不同。平时的嵇阙说到这里大约就会停下来,但今日的嵇阙却开口问了下一句:“为何想安葬他。”
为什么呢?
说实在的,这个问题骆长寄没有想过,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请求嵇阙将那孩子的尸体带出去的时候,只是觉得,那孩子不属于那个肮脏的匪寨,既然他生前不得脱身,死后好歹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长眠。
但嵇阙依旧看着他,好像真情实感地在对他的回复感到好奇。
骆长寄轻声道:“那是个很懦弱的孩子,这辈子就勇敢了那么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让他知道,他的挺身而出并非毫无价值。”
他不是圣人,甚至算不上乐于助人。骆长寄替少年手刃了仇人,又将他带下山去,是因他承了对方的恩情。他的报答不是给活人看的。
嵇阙沉默地看着他,嗓音平缓地道:“你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