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张画像慢吞吞地卷起,随后撕成了两片。
“霍大人自然知道,绑架皇妃行刺帝王,是何等不可饶恕的罪过。”
霍柏龄额间有汗珠隐现,神情倒算得上自然,缓声道:“倘若此人当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本官定会请旨皇上将其碎尸万段,头颅在聆德门悬挂七七四十九日以平众怒。”
“霍大人好决断。”魏希叹息了一声,“可惜的是,就连麒麟卫中的佼佼者苏奉察,连同西境二将皆一时奈何不得他,想必这林不栖定然是狡兔三窟,难以制服。”
奉遥忧心忡忡地:“如此看来,难保他下一次不会瞄准我南虞而来。”
“若是说他从未染指过南虞,那是天方夜谭。”苏晏林冷冷道,“纷争早已开始,从未平息。”
“霍大人两朝老臣,势必看得出其中利害。”魏希转向霍柏龄,从容不迫地道,“倘若放任此子为害一方,结局未必是你我能够承受的。”
见霍柏龄眸光沉沉,似是思绪万千,魏希微笑着添了一句:“不少人都自作聪明,以为猛虎可以为自己所用,却没想到最后惨死于其掌下,沦得个后世唾弃的结局。既然有前车之鉴,我们势必不能重蹈覆辙。
“霍大人,你说对吗?”
用了几盏茶后,三人没再多留,起身便要告退,霍柏龄也没强留,在书斋外凝视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默然无语地静坐于桌案前足有一个时辰。
到了晚间时分,霍婉归府,进书斋欲向霍柏龄问安时,却已然寻他不见。听随侍说霍柏龄此时在假山后头的池塘边练箭时,霍婉顿感不妙。
她了解祖父,霍柏龄唯有在心烦意乱时,才会练箭以静心。她令侍女准备好止汗的帕子和茶水,亲自往假山送去。
霍柏龄一如往常着那身白色短打,手握长弓,屏气凝神地直视箭靶,手指勒出浅浅红印,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目光如炬,嘴唇紧抿,孤注一掷的姿态,不像是练箭,倒像是在下某个艰难却无法拖延的决断。
假山路径狭窄,霍婉侧身前去,临到终点时却不慎踩着小路上铺着的鹅卵石,托盘咕噜噜地飞出几丈远,白瓷茶盏跌在地上粉身碎骨,晶莹的茶汤顺着草地一路流淌下石阶。
霍柏龄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原本的思绪也被打乱,手一松,长箭脱靶,跌落在平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霍柏龄怔然看着那脱靶的箭,目光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惊惶来,看着素来疼爱的孙女,竟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她,道:“谁让你来的?”
霍婉被他脸上那可怖的神情吓了一跳,半晌后哆嗦着道:“婉儿听闻祖父在此练箭,便想送些茶点来给祖父,却,却不慎跌落茶盏……”
“毛手毛脚,成何体统?!”霍柏龄责骂道,“你今日去了哪里?为何不在府上?”
霍婉道:“婉儿去赴了工部赵大人长女所举办的诗会,原本是要早些回的,可她执意留我多坐会儿,因此——”
“赵池鹤心有不轨,其心昭昭,我早已劝你莫要同他家中人来往,你又为何不听?非要等自己从识人不清犯下大罪,才肯生出羞惭之心吗?!”
霍婉吓得眼泪都出来,霍柏龄从未如此大声责骂过她,她一时委屈难言,只强力压住哭腔,低头认错:“是婉儿错了,祖父莫要再动气,祖父年事已高,年节前才生过一场病,切莫再因婉儿怒气伤身啊!”
霍柏龄呆愣地看着哭泣的孙女,恍然从方才不知何起的怒火中缓过神来。良久后,他眸光放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过身道:“起来罢。”
霍婉颤颤地站起,只见霍柏龄朝她走来,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低声道:“你幼弟呢?”
“祖母陪他一道上大相国寺了。”霍婉答道。
霍柏龄沉默许久,道:“待我回府,一家人一道用晚膳罢。”
霍婉瞪大眼睛:“如今已近黄昏了,祖父还要做什么去?”
她话音未落,霍柏龄已然朝着假山后走去,留下的一句话飘荡在空中,轻柔得好似晚风:“有些人,到底要去见,有些事,也不得不弥补。”
苏晏林待出了霍府后便随即同魏希奉遥二人告退,奉遥笑道:“苏奉察跑一趟辛苦了,也替我和言慎同安澜君道声好罢。”
二人目送着苏晏林颔首后策马离去,奉遥笑着同魏希道:“霍大人同你府上离得也不远,不若我们今日便徒步回去,顺便赏赏这初雪盛景可好?”
魏希自然称好。奉遥出身云州,向来是个冬日里见不着一片雪花的地方,如今见院墙外伸出一枝树杈上平铺着一层亮银,竟像个孩子般兴奋地驻足贪看,还不忘回过头同魏希道:“言慎你看,这雪堆在树干上露出一两片绿叶的景致,倒当真好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