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豁牙子的双眸慢慢地浮现出些许从未有过的神采来,双手接过花枝,小心藏进衣服里,半晌似乎还是觉着不放心,追问:“这样,真的够了吗?”
小陆涣满不在乎:“怎么不够?你送我我摘不到的桂花,我还你一件披风,我说值当就是值当。”
他也的确没骗人。母妃口中比千金还贵重的披风,在他眼里就跟一双双紫金色忽闪的眼睛,白日里还好,夜里瞅着总觉着有些怵得慌,远不如桂花,小小的捧在手心里,却能散发出这样大大的香气,好像一整天都能过得很开心。他捧着桂花骨朵同那小豁牙子高兴地作别,兴高采烈地跑回殿。
嬷嬷发现他回来时松了口气,却发现早晨还好好呆在身上的雀金裘已不翼而飞,顿时慌了神,忙蹲下身问他,陆涣信誓旦旦地道:“我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那时小陆涣觉得自个儿脸不红气不喘可是气定神闲的作态,嬷嬷闻言也只是将手默默地放下来,没再同他追究,直到晚膳过后他去同母妃请安时,才知道嬷嬷早就趁他用饭前悄无声息地去告了密。
他记得好清楚,那日他母妃着一身海棠春睡的留仙裙,裙裾缀满了宝珠刺绣,华贵无匹。母妃一边文雅地用膳,一边同身边的宫侍道:“我儿深受陛下恩宠,本宫早便料到有人眼热,却未曾想到,当真敢在我庭芳殿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腌臜事。”
小陆涣没能听懂她的话,只靠着孩童灵敏的直觉察觉出母妃异常的口吻许是同自己那雀金裘相干,连忙开口:“母妃,我——”
“即刻排查整个和寿宫,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蹄子爪子这么不干净,竟还敢做到本宫面前!”
母妃仿佛全然没听见他的话,只半笑不笑地朝身旁宫侍下令,小陆涣怔怔地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而宫侍们早已齐声称是退出了宫门,而就在那时,小陆涣心头涌起一股冰凉凉的痛觉,分明整个身体都发冷,后背额头却冒出虚汗。
那是他头一回知晓何为恐慌,而这恐慌,竟来自于生他养他的阿娘。
那一顿晚膳吃得他食不知味,下人匆匆入殿时在他母妃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母妃的神情立时变得古怪,好像两颊的肉都扭到了面中去,白皙美丽的面孔此刻好像被水泡了的书皮,唯有两只铜铃在上头兴奋地闪烁。
母妃站起身便要朝外走,小陆涣再也顾不得什么,小步跑上去拉住母妃的衣袖,小声道:
“母妃,给你闻,花花。”
桂花藏在他兜里太久已经蔫蔫地不再清秀好看,令人有些泄气,但好歹香气犹存。
他母妃的视线并未如往常那样放在他身上,反而有些不耐地别过手去,有些嫌恶地:“什么脏的臭的,快丢下,嬷嬷,带他洗手更衣去!”
金粒般小小的桂花被绣鞋毫不留情地碾过,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海棠春睡的艳痕随着她的莲步有如水波一般摇曳生姿。
小陆涣被嬷嬷强行牵着手往里间走,眼睛却一错不错地望着那金粒的方向,可下一刻便有宫人拿来扫帚,几下扫到台阶下,同那秋风刮来的滚滚尘烟泥淖混在一处,芳香不再。
他那时不懂,庭芳殿外一树桂香满园,取得是蟾宫折桂,富贵满堂,而并非那掌心似有若无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气写下来写得脖子快断了,灵感来了真的挡不住啊!
第140章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个藏在矮木后头穿单衣的小豁牙子,他捧着花枝时那样珍惜,递给自己时的眼神那样不舍。铺天盖地的内疚像一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在他心肝脾肺上重重掐一把,让他辗转难眠。他趁着嬷嬷在旁打鼾,悄悄换上小鞋从宫门小道溜了出去。
深秋的夜比白日里更为清寒,他搓着手往外走,却被后院的火光吸引了视线,见四下无人,偷偷裹紧小披风藏到一棵参天巨树后头,往后院张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宫门侍卫手中举得高高的火把,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醒目。内侍宫婢环绕成圈,默契地垂首恭听指示,他只能看见母妃被火光照耀的侧颜。
她挑起眉,看样子活像大获全胜,用比方才还要冰冷的口吻道:“容嫔,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
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跪在一起,那女子鬓发蓬乱,形容狼狈,双手还被人紧紧束缚在背后,像是痛到了极致,奄奄一息地:“求贵妃娘娘宽恕,嫔妾当真没有偷盗六皇子的衣物——”
“你没有?”他看着在自己面前素来温柔和蔼的母亲疾言厉色,一双凤眼瞪得极大,眉毛挑得极高,看得他心都凉了半截,“容嫔,你还敢犟嘴!定是你嫉妒本宫在皇上那头得脸,又忿忿于我儿得此赏赐,才行此下贱的偷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