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轿’乃边境第一大贩卖人口的组织,因拐走妇孺时会将运送的马车帘换做红色来做标识,因此边境的人暗地里都给他们起了这么个诨名。
斛阳神色凝固起来,半晌低声道:“您是怀疑,朔郯境内恐有其他响动?”
“正是因为没有头绪,才需要从他们身上找点头绪。”嵇阙舒展了一下肩颈,平淡地道,“若是不能提前获悉对方情报,单凭‘红轿’和硕鼠,我军同他们对峙便永远只能处于劣势。
“我们也该警醒起来,哪怕不能将探子打进草原内部,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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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戈壁滩外蔓延着的是一片摇曳的绿海,日出时金光璀璨,暮沉时霞光遍野,雪白的营帐有如一个个小鼓包,环绕着美丽的牛羊直到天边尽头。
这里是游牧的朔郯人所占据的地界,在西凉境内享有最肥沃也最广阔的草原。最好的地盘唯有一家独大,西凉小国又怎可能如此甘心,约莫十余年前联合诸国对朔郯发动了一次联合叛乱,妄图能从其中瓜分一两块土地,再不济也要换取些牛羊。然而,他们的希望毫无疑问地落了空。
朔郯的骑兵在戈壁滩上无人能及,他们好像天生便要比别的民族更为骁勇善战。那年的朔郯骑兵所向披靡,近乎是以不可逆转的破竹之势,大挫由契非为首的西凉十六国联军,直取契非王项上人头挂于城门上示众足足四十九日,唬得西凉小国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同朔郯正面对抗。只有在偶尔商贾贸易时才敢蹭到边境,在朔郯和南虞对战时偷偷分一杯羹,随后又赶紧溜走生怕惹祸上身。
而今日停留在营帐十几里外的这一辆以粗麻布包裹的马车,相比起中原那在西凉看来毫无用处的轿子,马车尾端伫立着用四方木板围成的立方形笼子,用数条坚韧的黄荆条扎在两侧围起来,方便堆放重要的货物。
坐在前头御马的是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容色有些焦灼,老熟人从帐中跑出来同他打招呼时都半天没听着,还是对方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后背,他才仿佛受惊了似的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老主顾。
“怎么像是被吸了魂似的?”老主顾笑道。
青年咽了咽唾沫,道:“没…没什么。”
“别藏着啦,给我看看你家这次捎了什么好东西来吧?”老主顾说着便往青年身后瞅,青年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又在主顾奇怪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从中原捎来的上好的香料,还有种什么雉鸡,说是烤着吃香得流油,跟咱们这边的牛羊完全不同的风味。”
“是嘛,那给我来一只尝尝鲜!”老主顾咂巴了下嘴,“挑只最肥的!”
青年欸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身后的笼子边上扯着雉鸡的爪子拎了一只出来,抽手速度奇快,叫人简直以为他那笼子里头是一汪沸水。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主顾玩笑道:“今日看来是热得很呐,你再在这里站久点,咱们这片就能多一片海子了。”
青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配合地咧了咧嘴角,看着老主顾朝他挥手告别走进帐中后,感觉到抵在腰间的那柄短刀又逼了上来,他闭了闭眼,缓缓回头,哭丧着脸半跪下来,将手高举头顶为对方献了个大礼,哆嗦着道:“我已经说话算数,将二位带到库沙草原来了,二位饶过我这一条小命罢!”
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下一刻他忽感脖颈一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铺天盖地的剧痛,便已经仰面倒地失去了知觉。
殷红的血浸透绿草,蔓延到了脏兮兮的狗皮靴边。胡达将布袋往身后一甩,冷漠收刀回身离去,低低地道:“见过‘提里那依’真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
站在他身侧灰头土脸,小辫用布包在头顶的少年耶惹齐看了那血泊中的青年一眼,弯下身熟练地拽走了他腰间的钱袋,匆匆塞进了自己的衣兜,追上了胡达的脚步。
在全堂亲眼目睹黑森的头颅后,他们出于畏惧不得不回到了林不栖的麾下。惩罚无疑是残酷的,胡达的双腿险些折了,耶惹齐的膝盖骨至今在雨夜来临时还会疼痛。然而,在他们跟随着林不栖一路从中原逃亡赤霞镇后,又随即被下达了一项任务。
胡达和耶惹齐将兜帽盖在头顶。他们生着朔郯样貌,形色匆匆,直到在一顶高又宽广的白帐前停下了脚步。帐前既有护兵把守,还有会武的朔郯使女巡逻,因此他们并不敢靠近,只能悄无声息地窜到帷帐另一侧。
胡达朝耶惹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试探性地朝里头喊了声:“橐吾大人,您在吗?”
帐内并无任何响动。二人对视一眼,胡达沉沉地叹了口气,耶惹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二人正东张西望着想随便找个马厩掩身,这时突然听见营帐另一侧原本驻扎于此的侍女和护兵突然往右一拐齐齐朝反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