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寄抿着嘴唇:“明明他自己已经是最好的大夫了。”
嵇阙又笑了,揉了把他乱糟糟的发髻:“小徒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医者不自医?”
骆长寄难得没有搭理嵇阙的玩笑,低下头:“游清渠那个为老不尊的老头,我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难过。”
嵇阙静了静,道:“是吗。”
“真的。”
骆长寄停顿片刻,将嵇阙肩膀上的布料牢牢攥在手心:“为什么我那么多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能预料到所有事情?”
他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自怨自艾。
嵇阙轻声道:“小念,没有人能预料到所有事情。”
“不行的。”骆长寄急促地道, “我坐上阁主的位置,我就应该代替戚…顾惊晚保护他们的。”
嵇阙耐心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你没办法面面俱到。要不然,你要我来做什么呢?”
骆长寄不说话,只揪紧了他的衣领,嵇阙笑着将他搂在怀中,轻车熟路地翻身上马,骆长寄既不需要踩住脚蹬,也无需拉动缰绳,好像再也不用时刻警醒,这种感觉让骆长寄觉得陌生,又好像有些迷恋。
日出东方,天将大亮,太阳披着霞光与虹霓从苔山后露出一张芙蓉胭脂面,艳丽无匹,光芒万丈。骆长寄指向山体下静静等候着他们的马车,嵇阙会意,策马赶过去与之同行。
这是一趟起初无声的旅程。骆长寄转过头看嵇阙的面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侧的苔山,问他:“好看吗?”
嵇阙唔了一声:“太清秀了。”
骆长寄哭笑不得:“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一座山。”
嵇阙正经八百地讲歪门邪道:“山嘛,若是长得太俊俏,便没了让人征服跨越的欲望。”
骆长寄闻言斜着眼看他:“哦?你还想征服谁?”
听着他那不爽的小语气,嵇阙忍俊不禁,将他的脑袋扣进肩头,说道:“骆念,你怎么还醋一座山。”
二人调笑半晌,嵇阙问道:“神医这遭受了伤,是要回漱锋阁养病?”
骆长寄停顿片刻,尽量掩盖住语气中的试探口吻:“我得看着他,不然不放心。”随后有些忐忑地等待嵇阙的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回邠州吧。”
骆长寄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他,嵇阙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怎么?就这么怕被我丢下?”
骆长寄避重就轻地答:“若是邠州的大夫不若春山外的好,那我们还不如回苏桓罢了,至少神医更加熟悉那儿的——”
“那可不行。”嵇阙道,“太长时间不见,骆阁主不心疼,我是要害上相思病的。”
骆长寄“……”
虽说知道嵇阙只是嘴贫,但他方才心中那点微妙的不平衡和担忧顷刻间被压制下去,下一刻唇瓣便被嵇阙覆盖,他不由分说地张开嘴给予回应,软舌轻轻刮了两下,似勾引又像眷恋。
一个吻过后,骆长寄轻轻喘了口气,有些意犹未尽,却见嵇阙的脸再度朝自己覆上来,他当对方又想亲,下意识便闭上眼,可嵇阙却仅仅只是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他吐息滚烫,嗓音沙哑又迷恋:
“这次,念念终于可以跟我回家了。”
彼时皇宫,朝歌殿内。
三两太医围绕在龙床边,眼看着颂诚帝痛苦地在床上打滚却无能为力。姜照言和陆骞站在龙床一侧,皇后早已过了心急如焚的时刻,看着相伴几十年的夫君脸如纸白,眼中神采尽失,嘴唇更是有乌青之兆,只好拿绢帕捂住桃儿似的眼,不敢再看。
姜照言轻声同楚太医说了两句什么,走到床沿,轻声同陆欣道:“陛下。”
听到她的声音时,陆欣缓缓回头,他仍旧急速喘息,胸膛起伏的弧度,却并不如方才那样大,紧接着,他面容却好像陡然定住了般,甚至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健康红润,他紧紧握住了姜照言的手,嘴边反反复复地比着同一个嘴型,姜照言眼含热泪,同他无声地点头,张了张口,却并不说其他的,又喊了一声:“陛下。”
陆欣突然不动了,黑眼珠逐渐浓缩成一个窄小的圆点,姜照言感受到原本孤注一掷地握住她手指的苍老的手突然脱力,好似被人摁住了手背,颓然地倒塌在床畔。
姜照言垂头半晌没有言语,当她站起身时,眼中的盈盈泪光也尽数消失。皇后早已痛哭失声,而陆骞面色沉凝,同姜照言对上了视线。
姜照言缓缓抬袖,左手握拳,右手在外,弯下头颅,朝陆骞遥遥地作了一揖。
陆骞浑身一震。
姜照言眼神如死水般宁静,不再像从前女儿家见外男时福身,而是抬起两臂,正正同他行了一个君臣之间的文人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