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军营的建立,正是在七年前兵败狼行关后。
思及至此,他不禁有些怅然。那时他被派去辽北借兵,等他带着人马回来时,入目的便是血流成河的惨状,白发苍苍的旷华君紧闭的双眼,以及嵇阙几夜没睡通红的眼睛和疲惫的身影。罗夫人一代巾帼女将,这辈子就没掉过几滴眼泪,跪在旷华君身边痛哭得身体几乎弓起。可是嵇阙并未掉眼泪,他看上去疲惫得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那时候嵇阙的眼睛里装的又是什么呢?
那是死气。沉甸甸的,毫无生机的死气。
就好像所有情绪都被抽干刮净,就连悲恸也不剩,徒留一种山穷水尽后的漠然。
周燮不由得心头一窒,晃了晃脑袋,将从前的回忆倒回脑海深处。
没有多余的马匹供他们差遣,因而嵇阙和蒋捕快只能步行前往。炭场如今被搁置,并没有炭工在窑里做活,炭场后的山头便是占山为王的土匪窝,山脚下有几个村民转转悠悠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嵇阙正想走近些问问,谁知身旁的蒋捕快见状把脸板得梆紧,指着那几个村民怒喝一声:“欸欸欸,干甚呢!叫你们别靠近这一带听不见吗!”
那几个村民同蒋捕快似乎早就相识,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挺着胸脯梗着脖子走出来道:“我们什么也没干,就在这边儿走两步都不行?县衙的人也不至于管得这样宽吧!”
蒋捕快来了火气,见嵇阙在一旁不说话,以为他被这几个愚民的话冒犯,从腰间取下长鞭往地下狠狠抽了一把:“怎么说话呢!没看见这旁边有人吗!知道这是谁吗,从葳陵来的安澜君,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嵇阙原本在他抽下一鞭子时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几步,听蒋捕快仗着自己的名声狐假虎威的作态也不得不出面制止:“不必,只是问些事情罢了。”
那中年男人完全没有跪下磕头的意思,他眼睛眯着一条缝看嵇阙看了颇久,嵇阙已然将帏帽的帘子撩开,将帏帽变为了普通的斗笠,中年男人目光直白,半晌后嗤笑了声:“哦,大官儿啊,行。”
他身后的秃头窸窸窣窣地窃笑着说:“葳陵的大官不会长成这个小白脸的样儿吧?”
蒋捕快见他们言语不屑,生怕他们再口出污秽之言,忙道:“放肆!”
“不必在意。”嵇阙面色平静。他连别人将他容貌和青楼妓子比较都不介意,又怎会在意平常百姓一句小白脸。他走近了些,问道,“你们从前在这片炭场帮工吗?”
“可不是嘛,官儿爷。”那秃头男人阴阳怪气了一句。
嵇阙道:“我听闻此前有民众抗议,既然炭场不再运行,那便不该再征收炭税,但炭税至今还未免除,此事是否当真?”
此言一出,蒋捕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尴尬起来,中年男人和秃头对视一眼,那中年男人双手抱胸道:
“不错。我们又不考进士,那什么劳什子风水宝地在我们眼里屁都不是,又想砸我们的营生,又想继续征税,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嵇阙沉思半刻,正欲开口,蒋捕快却好像等不及了似地抢白道;“少满嘴胡吣,嚷嚷什么呢?!又不是不让你们干别的去,用得着每天鬼鬼祟祟地扒在这儿打量知县不知道你们那点儿小算盘?怕不是想再偷摸捞点油水卖到隔壁镇去吧!”
此言一出,那几个炭户瞬间变了脸,嵇阙见形势不妙正欲打下圆场,谁知后面山头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他娘的谁又在这里狗叫?是不是又是县衙来的那几条狗?”
炭户们原本同土匪并不相干,冷冷瞥了嵇阙和蒋捕快一眼便快步离开,只见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士拎着棍棒菜刀从山脚大步走来,看见蒋捕快后,领头的壮士便提起菜刀怒喝:“又是姓蒋的狗腿子!兄弟们,今天不要放过他,让他再满嘴喷粪!”
虽是土匪,但却是炭户出身,身材健壮,蒋捕快身材矮小,土匪头子能毫不费力把他倒吊起来转十圈儿。
方才的蒋捕快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萎靡,他见土匪越来越近,也不敢再仰仗嵇阙的神威,抱着头仓皇逃窜,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安澜君您也快逃吧,这些刁民,您应付不来的!”
其实,不劳蒋捕快叮嘱,嵇阙原本也没打算对他们下手。方才他只是想同炭户们确认一些事情,却被蒋捕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还引来了土匪。
嵇阙苦笑了一声,观察了下四周地形,足尖轻点,便在一面酒望后匿了身形。
土匪们快步赶到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后四处张望,其中一个道:“哥,姓蒋的旁边那个男的,好像也跑了,咱们要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