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清渠看着骆长寄,隐隐觉得,这个“你们”之中,不仅仅指的是漱锋阁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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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狼行关。
月前,朔郯由喀维尔领兵,发动了四年来对南虞的第一场战役,这同时也是嵇阙和喀维尔的第一次交手。战局僵持大半月,最终勉强打成平手,各自从交战地退回营帐,休养生息。
嵇阙回到狼行关的头日,刚好等来开战的圣旨。在此之前,嵇晔虽然恢复了嵇阙叱风营统帅的身份,然而对于本应他所得的西境兵马大帅的位置却是只字未提。
周燮和斛阳都替他愤慨难言,但嵇阙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反而格外用心地利用了这一点。他离开邠州四年,西境也有了诸多变化,正需好好了解一番,顺便同叱风营的将士们进行磨合。
然而,令他的两位嫡系感到分外担忧的是,安澜君的事必躬亲已经到了几乎每场战役他都会自请前去的地步,并且行动大胆到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
周燮某日在陈大夫为他包扎伤口时问起他为何如此拼命,嵇阙白着脸,几乎不动嘴唇地道:“硕鼠和朔郯骑兵之间的联系,在战场上也能窥得一二。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不能再让他因为朔郯的事情心力交瘁。”
即便嵇阙并不过多解释,亲信们也知晓“他”指的是漱锋阁的那位年轻阁主。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阴沉夜。嵇阙正坐在火堆旁看着时不时蹦起来的火星子出神,后背却突然被人拍了一掌:“在想什么呢。”
此人除阮风疾以外自然不作他想。他在嵇阙旁边的横木上坐下,自如地接过嵇阙的酒囊饮了一口,痛快地咂了咂嘴。
“回想之前的战局罢了。”嵇阙皱了皱眉,“喝你自己的成不成?”
“我懒得回去拿了。啧,你莫不是受了你那位小朋友的感染,也变得小气起来?”阮风疾横他一眼。
嵇阙哼了一声,怜悯地看他:“你最好能在他面前也这么说。”
阮风疾回想起他和骆长寄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朝自己拔刀的冷寒面容,心中打了个寒噤,嘴上却不肯服输:“我还怕他?”
嵇阙嘁了一声,垂头安静了片刻,忽然道:“我其实从前也曾想过,有没有一日,我们不必再数年如一日地守在狼行关。
“但细细想来,大约不能。
“中原地大物博,西凉地界却黄沙漫漫,免不得要来争抢我们的地盘。恶劣的环境催生出坚韧的身躯,他们生在马背上,卧在黄沙里,天生就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厮杀。”
“好好的怎得突然想起这个?”阮风疾偏过头,“中原除了大汉那位封狼居胥的冠军侯,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守,而不是争夺。”
嵇阙扶住膝盖,舒展了下头肩,道:“守城不好么,能把狼行关守好不让外敌进犯,对城中百姓来说已然是功德无量了。”
阮风疾闭着眼睛,一针见血地:“倘若有一天,让你将狼行关抛下往后退的人是天子呢?”
嵇阙突然不动了。他将手臂放下来,斜眼睨着阮风疾:“你明明知道答案还要问,不就是想试探我和你的态度是否一样吗?”
心思被人揭穿,阮风疾倒也不恼,只挑了挑眉。
嵇阙沉默片刻道:“师兄可还记得,我刚来鸪城的时候?”
阮风疾哼声:“想忘也忘不了啊,全军同年龄的小子加在一起都没你刺儿头,被抽多少根鞭子嘴里也永远没个把门儿,净说些传到葳陵就要掉脑袋的话。”
嵇阙平静地道:“既然如此,我的态度,你也应当明了了。”
阮风疾突然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倒是比前两年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鲜活多了。”
嵇阙:“有么?”
“怎么没有?”阮风疾揭穿他,“别人也就罢了,安澜君少时的样子,我还有军中的老人可都还记得呢。
“也不知道如今的你,看到十八岁的安澜君在炉火边半拍半唱着‘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1的风姿,该作何感想啊?”
嵇阙无语片刻,闭上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没办法地笑出声来。
阮风疾道:“你笑什么?”
嵇阙道:“无甚。只是想到小念快要满十四那年的事了。
“那时我同时在跟周燮和苏晏林联系,忙着处理一些明面上要过得去的差事,有时无暇顾及于他。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没人理也不恼不闹,就在我身边临王之涣。不知怎得,就突然睁着双大眼睛,看着我冷不丁问了一句,‘先生,西出阳关,还有故人吗?’”
他弯起唇角:“我当时正喝酒呢,听这话酒一下就醒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