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嵇阙将要离开的十二个时辰前,他将会离开的事实才提醒了骆长寄。
嵇阙是西境叱风营的统帅,并非男人房中侍奉在前的贤内助。他不会也不能随时陪伴在骆长寄左右。
他意识到这点太晚,又窝囊至此,就算让他到嵇阙院子外头站上整整一夜,有些话他大约还是说不出口。
他想问嵇阙的是,他究竟是用怎样的一种方式在意他的?像远隔千里依旧记挂阮风疾的安危,像周燮口出狂言惹出祸事依旧替对方兜底,还是像男人在意自己的心上人那样在意自己的呢?
从抚川那个着了魔般的夜晚,亦或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无论何等无奈挫败,他最终在镜子面前映照出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趣,淡漠,没有正常意识,没有忠君之心,发怒时更是口不择言。
但不会有人不喜欢嵇阙。他有远胜诸色的面容,似笑非笑地敛目看人时,会让骆长寄无缘无故地想到“风情”二字,好像唯有这两个字能形容出他身上那让人移不开眼,靠近便会轻易陷身的魅力。
骆长寄相信嵇阙最终能够名流青史,如果后人能够透过厚重史书上轻飘飘的墨字看到如今的嵇衍之,就会知道,战火纷飞的王朝中,他代表着这个朝代最瑰丽的一面。
而骆长寄只不过是为嵇阙前仆后继的无数人中,相对幸运的一个。他思及至此,转头看进镜中的自己。说他懦弱也好,无能也罢,兴许自己于嵇阙,也就是寒冷秋夜中窜入脑海的一缕念想。
骆长寄喝到不知第几壶时,觉得自己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平日里其实很少喝酒,更不要说这样喝的这样多。但似乎自己酒量还算不错,人也尚还稳当,不像屠户一喝醉就耍酒疯。
就现在的状态,他明天一定可以体体面面地跟嵇阙告别,关了周燮一晚上柴房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泄愤,着实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这样想来,骆长寄竟然觉得酒可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嵇阙这么爱喝,喝了酒以后,很多事都想开了许多。
这时他看见檐廊下模模糊糊立了个人影,他努力抬起眼皮去瞅,却看不真切,只有恍惚的声音传过来,很严肃地喊他的大名:“骆念。”
骆长寄沉着地想,大约是有人来找他谈事,说不定是神医到家了,无论如何,自己理应起身迎接才是。
然而他努力了好半天,没能站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一把将下人临走前给他贴心放下的纱帘掀开了。
嵇阙原本是想等到晚些再来找他,但骆长寄无声无息地一点动静也无,他在走廊上听见下人们偷偷议论说公子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半个下午了谁也不让进,本就悬在半空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刻不容缓地朝骆长寄院中奔去。
当掀开纱帘时嗅到扑面而来的浓重刺鼻的酒气时,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毕竟骆长寄第一次喝酒便对酒表现出了反感,葳陵再遇时他似乎也对独酌月的佳酿视若无睹。
骆长寄生性好洁,从起居到贴身衣物无一不是打理的干干净净,可此时的他仅着一件寻常白袍,平常束缚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和腰带松垮得像是一扯就掉,而骆长寄本人就坐在扔得乱七八糟的酒壶中间,眼神氤氲,汪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朦胧水气,眼神似迷茫又似肃然。
嵇阙还没来得及说话,骆长寄倒是先开口了。
他讲话慢腾腾的,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聪明:“阁下,尊姓大名?”
自己距离他不过几步之遥,骆长寄就已经认不出来他了。嵇阙没想到骆长寄会醉成这样,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训话的冲动,蹲下身,几乎是咬着牙问他:“你喝了多少酒?自己什么量心里都没数吗?
“要是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里吹着冷风躺一宿?”
骆长寄听完以后倒像是有些反应了,很慢地抬起头,静静地盯着他看,答非所问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阁下,尊姓大名?”
嵇阙似是觉得荒唐,嗤了一声,道:“嵇阙,嵇衍之,听见了吗?还认得吗?”
骆长寄听到这个名字时竟皱了皱眉,很费劲地想要说话,但花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说出来,良久后才憋出一句:“你…你别起这个名字。”
嵇阙:“?”
骆长寄又道:“这个人…你和他差得太远,你别因为…崇拜他,就去…起重名,没…没必要。”
嵇阙:“??”
他好气又好笑地去扯骆长寄的脸蛋:“你说谁重名?”
骆长寄近乎是立刻抬手将他推开,冷着张小脸,正经八百,一字一句地说:“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