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我津津乐道,讲她和屠户开他二人玩笑时孟亭溪通红的耳廓,讲戚惊晚翻越好几座山就为了采一朵孟亭溪见了便格外喜欢的花,讲他二人如何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骆长寄吐了一口长气。
“他二人结为夫妇后相伴遍走天涯,却在分明应该回漱锋阁的时候不见踪影,神医,丽娘还有屠户一路打听,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马,才在汝山的脚下挖出了他们面目不清的尸身。”
当神医讲给骆长寄听时,光看着神医的神情,骆长寄也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近乎要将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们击垮。
漱锋阁六仙,自此彻底分崩离析。
“他们到底还是不能忍受挚友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大概就是那时,他们三个借茶楼,肉铺和药馆为耳目,拼命搜查只为求一丝线索,然二十年来别无所踪,直到他们来到阆京,在阆京北市的街头看见了我。”
神医说,那衣着朴素的小孩嘴角还带着未曾消退的淤青,个头比同龄孩子小半个头,但那张脸上,有着同孟亭溪如出一辙的眼睛。
骆长寄握住酒壶,不再挑剔那瓶酒的口感,猛灌了一大口后呛了下,嵇阙默不作声地拍着他后背替他顺气。
他缓过劲来后偏过头来,用手揪起额头上的白玉坠,慢慢地说:“他们滔滔不绝地在我面前讲,讲那个惊才绝艳的戚惊晚,讲那个侠骨柔肠的孟亭溪。”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语调也变得用力了许多:“我有时候会想,有那么多人曾经见过戚惊晚和孟亭溪,见过他们双剑合璧侠义江湖,有那么多,那么多人都见过他们呀……
“可是为什么我连一眼都瞧不见呢?”
他抬眼看着嵇阙的眼睛,好像一个孩子在表达他的困惑。
嵇阙沉默片刻后扶住了骆长寄的肩膀。下一刻他将骆长寄揽入怀中,轻声喊他:“小念啊。”
骆长寄将下巴搁在他肩头:“那时我才知道,哪怕羞于启齿,但我终究还是在意的。”
戚惊晚和孟亭溪的死席卷了他半生,漱锋阁众人在他孑然一身时拥他入怀,他倚在丽娘的怀抱里,懵懂地听着女人泣不成声,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被很重的东西牢牢压制到了胃部,沉甸甸地令他喘不过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会跟着面前的女人一起掉眼泪呢?
“虽然他们从未刻意向我提及,但我知道,他们至死都想要找到戚惊晚和孟亭溪谢世的真相。而我,除了将这个真相还给他们,其他的,好像什么也给不了。”
“也许现在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将头抬起来,缩在嵇阙怀中,认真地道。
“我不恨孟霜筠,是因为,我原也不配恨她。”
他从未有一天在爹娘膝下承欢,也从未在他们所创造的伟业中添哪怕一笔一字,他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从来也不曾真正触及他们的全部。
神医,丽娘,和屠户可以对自己爱屋及乌,也可以毕生不愿再踏足秋蟾宫一步。但他这个从未真正同戚惊晚和孟亭溪相知的人,哪怕是感他们所感,恨他们所恨的资格,他也是没有的。
这些话他并没有一字一句地说给嵇阙听,只因他听着嵇阙胸膛中急促的心跳,嵇阙将手臂坚定不移地放在自己肩背上时,他依稀地感觉到,这些嵇阙都懂。
他在嵇阙怀中缓了许久后,道:“正因如此,我不愿再如同在扶鸣山上那样处于被动。
“手上的筹码就是为了同别人做交易而存在的。这群朔郯人的出现也算是提醒我,睡了太久,就该醒过来做事了。”
*
扶鸣试剑一朝尘埃落定,骆长寄本也不在意这一届的魁首姓甚名谁,因此只是命两名护卫趁着秋蟾宫那几个傻不愣登的弟子还没赶回枫山前去套套话。
这无疑是田小思最为擅长的领域。纪明则甚至根本没有出马,只任由他兴冲冲地闯进茶馆,同吴钩还有其他几个弟子酣畅淋漓地聊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跟着纪明则走回客栈,向骆长寄报告道:
“说来也巧,若是平常荀天海挑衅,孟宫主的反应本也不至于像这次那么大。听吴钩说,孟宫主这些年并不怎么提起自己的妹妹和漱锋阁,如今突然如此在意,是因为一个月前,秋蟾宫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要求孟宫主向漱锋阁归还戚惊晚失落的燃犀剑谱,还留了半节剑鞘给他们。”
骆长寄问道:“剑鞘有什么特别之处?”
“据他们说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很普通的黑檀剑鞘。”田小思如实回答。
骆长寄蹙眉沉思后,又问道:“他们手中当真有燃犀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