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嵇晔的话题转的并不算高明,但胜在语态轻松,仿佛只是同嵇阙拉拉家常。
嵇阙垂眼看着嵇晔手中有意无意地敲打着一旁的玉质笔架,那是圣上精神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嵇阙嘴角勾了勾:“阮将军只回京三日,还得同兵部军器监核对公务,哪来的闲时陪臣喝酒,臣等朝会后同阮将军道声好便罢了。”
嵇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嵇阙,似乎想从他那没有裂痕的神情中努力挖掘些什么东西出来,但又遗憾失败了。他貌似妥协地道:“行了,此事以后再议,你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随后又想起什么,嘱咐道:“皇后记挂你,给你准备了些滋补的药膳,你改日便去她宫里领了吧,天天喝酒,再把身体给喝垮了。”
周燮眼尖瞅见嵇阙走出宫门,连忙牵着马朝他走去,见嵇阙低着头不言语,问道:“这回皇上找您进宫又说了什么啊?”
嵇阙也没遮掩,大而化之地草草概括完他和嵇晔的谈话,便脚踏马镫利落地上马。
周燮也连忙策马追上同他并行,还是觉得有些看不过眼,小声道:“您明明早就把官职卸了,皇上反而开始给您安排事儿做。明明不打算让您回邠州,又何必说那些话来试探人心。”
嵇阙道:“皇上是想效法文德帝奖惩兼施,但到底是生不逢时。”
周燮愤愤:“有些东西若不想给,那根本不必说。”
“错了。”嵇阙说道,“他是一国之君。他可以不想给,但有些东西,他既顾及面子给你了,你便不能不要。”
自宫城外三条街巷的红镶街,素来是历朝达官贵人们置宅的绝佳地段。中书令霍柏龄其中一处长居宅邸便落座于此。
此时的霍宅书斋中,正传来茶碗砸碎在地发出的脆响,唬得新来的小丫鬟们一激灵,却一个都不敢往书斋的方向多瞧。
霍柏龄悠然坐于案几前用茶吃点心,而彭怀远却急地嘴里都长出大血泡来,他在房中多来踱去,愤然道:“都察院那帮老猢狲,竟在这关头点名弹劾与我,此事究竟同我何干啊!”
“那舞姬是你献的,怎得同你无关?”霍柏龄挑起一边眉毛。
“我是想趁着七夕皇上高兴讨个好,但谁知会惹出这样的祸端!” 彭怀远恨得咬牙切齿,“我那不肖子打了一顿也说实话了,说是他宫宴前几日同桂三通在红栀楼吃酒时碰上,又碰巧点了那舞姬来跳舞,结果没多久他自个儿就醉死了,第二天便发现那姑娘死在他床上,他不得已才找个长得像的赝品来顶替!”
霍柏龄听完这番话,轻飘飘地问:“既然都醉死了,那舞姬的死又同他有何干系?”
“我也是这样想,保不齐是那桂三通色迷了心窍搞出了人命,又让我儿来替他背黑锅,在宫宴上看到了人又想毁灭罪证,才杀人灭口的!”彭怀远越想越有理。
“他从前做的这种事儿也不少,只是一直没闹到台面上来,皇上也不便提及,但那时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怕皇上有心想保他也是无能为力的,更别提携刀上殿,哼,没将他直接斩首就算不错了!”
“此事你能想到,那桂三通会想不到?”霍柏龄道,“他近些年得了势,便开始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起来,但常年跟着胡伸那只老狐狸,若说没点儿头脑是不可能的。在皇上面前行刺,哪怕是事后长了八张嘴也分辨不出清白来,他会不知道吗?”
彭怀远醍醐灌顶,喃喃道:“既如此,那桂三通很有可能并没有杀那舞姬,可是那舞姬分明在我们眼前去了,血流得满地都是……”
他思忖后突然一拍脑袋:“莫不是有人在背后——”
“住嘴。” 霍柏龄打断了他,“此事心里有数便罢了,何必宣之于口。你只需知道,如今有人出手,便适当警醒些,虽说冲着桂三通去,难保不会有其他目标。”
彭怀远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称是:“对对对,到底还是大人胸中有丘壑。”但又想起弹劾一事,又哭丧起脸来,“但那弹劾之事…”
“眼下圣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桂三通一事上,你若是贸然上前难免让他不满。” 霍柏龄淡淡道,“近来你只管顺着圣上意思来,不惹出更大的祸端,圣上便不会轻易动你。”
王城另一侧,商恪下了轿便直奔骆长寄小院而去,彼时骆长寄正在院中对着独酌月的小酒壶出神。
臻宁不知从哪儿知道独酌月中除了酿造自己那一方名扬天下的琼浆玉酿以外,老板娘自己闲暇时还爱酿个梅子酿,口味清甜,向来受闺阁女儿的喜爱。臻宁自个儿也托春盏去买了两壶,其中一壶便送来了骆长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