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书本,便是他用自己挣来的钱买来的。
后背和手臂都伤筋动骨,因而他只能勉强用手指翻动书页。他的小屋没有下人看守,只有固定的一个人每日来送饭,但也只是送饭而已,从不多待。
这无疑留给了骆长寄很多休养生息的时间,没有骆夫人三天两头的挑事,也没有旧伤未好再添新伤,这一身疼痛过了半月竟也消减大半。
给他送饭的下人也同时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在发现骆长寄已经可以自己下床倒水喝之后,隔日骆夫人身边的侍女便来传话,说府上不养闲人,夫人希望他在伤好全之前去花苑池塘边做些洒扫活计。
骆长寄已然习惯了骆夫人仅仅对于自己使用的“物尽其用”原理,当下便拎着扫帚簸箕去了花厅。
花厅距离正堂只隔了一座小亭和一条回廊,侍女们端着各色佳肴顺着回廊一步步往正堂走,他一边扫地还能听见正堂内骆澧和骆夫人正言笑晏晏地同来客谈天说地。
骨头还没长好就动胳膊动腿有害无益,如今他的命是别人救回来的,骆长寄竟比从前要更珍惜了些,他环顾四周,决心将池塘打扫完便早早回屋歇息,不去碍骆夫人的眼。
彼时他正努力地弯下腰处理着池塘边一处显眼污渍,后臀却忽然被人摸了一把。骆长寄直起身子回过头。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比他高一个脑袋的男人,一只脚踩在他方才清理好的太湖石上,醉醺醺地冲他脸上哈了一口酒臭气。
府上的生面孔,还被招待了酒水,想必就是那位骆府的客人了。
骆长寄不紧不慢地问:“您是哪位。”
那男人见他被自己摸了一把,俊俏的小脸蛋上却并没有浮上他希冀的红晕,也并未开始如他府中豢养的禁脔那般扭捏低泣,不禁心头一动,手又不老实地要往他腰间伸,却被骆长寄躲开了。
骆长寄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您是哪位。”
对方见他执著,打了个酒嗝,嘿嘿笑了一声:“我呀,我是鲁阳侯家的大公子,姓田,单名一个瀚,小美人,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
骆长寄充耳不闻地看着他,然后如同确认一般冷冰冰地道:“我虚岁十三。”
他自然是为了表达自己年纪尚小,不是漂亮姑娘小伙,没得同眼前人行苟且之事。
然而闻言的田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地:“嗯,确实大了些。但屁股摸着不错,我不嫌弃。”
骆长寄也点点头,配合地勾了勾嘴角,然后直接回身举起另一块太湖石给他脑袋上砸了个头破血流。
田瀚哀哀叫着倒在了池塘边血糊了满脸,嘴边不停止地叫骂,骆长寄环顾四周,又找了块小些的石头塞进了他嘴里,撕开一条袍带把他嘴绑起来不让他继续发声。
他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却忽闻墙头传来一声轻笑。
骆长寄心里一沉,瞬间明了自己行凶多半已被此人瞧了个十成十。
他调度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往楚楚可怜的无辜相靠拢,以期博得对方的同情,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了墙头上坐着的人的目光。
那是骆长寄第一次见到嵇阙。
他跷着腿坐在墙头,并不像时常来骆府做客的那些公子哥儿们那般正襟危坐,却也不显得浪荡。含笑低头看向骆长寄时,一双眼睛要人命,但凡要夹杂一丝玩世不恭和勾人念头,只需轻轻弯一弯,骆长寄便能料到这条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会被迷得错不开眼的。
但同风月场上的公子们的含情眼相比,他那双眼睛却又是极静的,好像从来不需要有人来陪伴,也没有什么东西真的能使他动摇。
府上的先生曾在课余时间慷慨教授了一篇他个人醉心于此的小赋,曹子建的《洛神赋》。先生读那些华丽辞藻读得深情并茂,而他听着足有一整个长段描绘的美人,心头却无动于衷。他似乎从小便不大能分辨得何为美丑,对美人更是毫无概念。
但是在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北市的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乞儿,像井底之蛙般呆呆地同那人对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差点忘却。
那人见他呆着不挪窝,问他:“被欺负了,怎么不去告诉你家大人?”
骆长寄这才从迷蒙中回过了神,仰起面瘫脸回答道:“说了也是挨打,有什么区别。”
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这不是我家。”
对方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顿片刻,轻声道:“被他们打了,都不害怕吗?”
骆长寄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有什么好怕,不过是疼一阵子的事。
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样回答了。
对方听了他的回答,偏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会儿,久到骆长寄都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对方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