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见嵇晔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吐了一口长气,钱措忙奉上一盏白毫,以千峰翠色茶器为底,也为这酷暑带来些许凉意。
钱措轻声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嵇晔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道:“让他们送去春华殿吧。”
钱措心明眼亮,当即下令摆驾春华殿,又试探性地问道:“皇上也有挺长时间没见小皇子了,奴才是否要去泰华殿知会一声?”
嵇晔道:“不必。午膳而已,不急这一时片刻。”
钱措跟在嵇晔身后跨出殿门,心中长叹一声。
既不是特意为了见小皇子,那便只是为了去见春华殿的主人了。看来皇上近几日是当真为朝堂之事烦躁。
春华殿内,桌椅寝具一色半新不旧,方桌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支斜插在瓶中的绿萼梅如今也不过只剩下光秃枝干并些葱茏绿叶。
六瑶曾建议自家娘娘折些夏日里开的正艳的花,诸如夏荷茉莉之类来装饰书桌,但她家娘娘却始终不应声。娘娘很少反驳别人,但只要她不认可的道理,她便一并装作没听见。
六瑶一边替她研着墨,一边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她家娘娘习字。
自入夏后,她家娘娘便一直装束清减。髻间不见珠翠只用一根单薄素簪,秋水眸下一颗朱砂色的小痣使她看人自带三分多情。不止是看人,哪怕看着面前这张宣纸,娘娘的眼神都缱绻得好像能挤出水来。她家娘娘虽习字不久,那一手字虽说同家学渊源的宸妃娘娘没得比,但在她来看已然有一番独到姿态了。
字正写到一半,门外的小宫女跑进来一边喘气一边汇报:“嫣夫人,皇上来了!”
嫣夫人此时手中拈着一支羊毫正偏头看自己的字是否写得周正,闻言将笔放下,又快速将面前的宣纸折起来用砚台压住,抬眼正瞧见嵇晔背着手跨过门槛朝自己大步走来,蹲下行礼道:“皇上万福。”
“起来吧。在做什么?”嵇晔伸手将她扶起。她有意无意间别开了嵇晔的手,请他在一旁布饭的榻上落座,随后道:“同六瑶他们闲聊罢了。”
钱措在一旁指挥着小宫女们布菜,嵇晔则接过六瑶递上的新茶,啜了一口后叹道:“还是你这儿的茶清香宜人。”
嫣夫人:“陛下过奖。”她心知肚明,这位陛下到她这里来并非只是来夸一句好茶而已。
嵇晔拿起筷子后夹了一块鱼肚肉放进碗里,却并没有立刻送进嘴里。他长叹一口气,道:
“你可知,近来,吏部尚书胡伸还有侍郎桂三通多次在下朝后邀众多朝臣私下集会,而每当都察院弹劾他结党营私时便又要将中书令拿出来说事,言之凿凿地提问说,难道中书令推举众多朝臣仅仅是看重他们的才能,而非安插自己的党羽?”
终于开始了。嫣夫人将碗筷放下,从六瑶手中取来一块方巾揩拭了一下嘴角。
“中书省的吕谌还有户部的刘文山当然也不干了,哼,他们自然不乐意,当年也是霍柏龄参与殿试的时候选中他俩人的。这两帮人每天在朝会上你争我吵,毫无文官之体面!”
嫣夫人道:“吕刘两位大人一向敬重恩师。”
“不只是如此。”嵇晔恨恨道,“他们两个也就罢了,中书令确然助朕良多,他所推举的官员也都事先上书于朕检阅过,并没有不妥之处。但胡伸现在控诉中书令结党,还说他推举官员仅凭自己个人好恶,这不就是在背地里指责朕一味听信霍柏龄不能够秉公执法吗?!”
“是非对错,陛下都有自己的判断。”
“真当朕不晓得他们心中的小算盘,若是霍柏龄倒了,他们不得上一百封折子来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儿子侄子小舅子全塞进六部里来,说不定还要让朕多开个什么劳什子监察部门,好像无所事事的人还不够多似地!”
嫣夫人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等嵇晔滔滔不绝地将憋了好几天的怒火一气儿发泄干净,才道:“陛下保重龙体,莫要为这种人伤神。”
好像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嵇晔没好气地嗯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对了,马上便是七夕,宫中打算设宴款待北燕来的皇女,你到时候也跟皇后一道来。”
此言终于激起了嫣夫人的一点实质性的反应,她微微倾身向前,迟疑片刻后道:“既是北燕来的贵客,以嫔妾的身份,尚不够资格出席。”
考虑到不好这样直接驳皇上的面子,她还多找补了一句:“贵妃娘娘协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若是让她出席国宴,想必朝堂之上便不会有何异议。”
见她如此不识好歹,嵇晔语气不明地强调了一遍:“你当真这么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