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饶留给他的面具不多了,他随手拿了个麻子脸的,指尖触到时隐约觉得会被什么人说“有种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美感”,于是犹疑着摸向旁边那个能入眼的。
他很快在这里定居下来,每日过得舒心,像门前那条小溪,流的慢却稳。唯一的缺点就是夜里太冷,这点凉意对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便是折磨,所幸邻里和睦热心,给他拿了两床被子,这才好受些。
但好景不长,不过一个月,那条流的缓慢的小溪便已近枯竭断流,许是因为最近皇城动荡,上流又缺少疏通,它便慢慢流尽了。
时间久了,韩江清竟也似这溪流一般,慢慢没了源头来处。
每日凌晨的梦里都在江底挣扎,醒来又是一身冷汗,没有尽头的寒意镇住四肢五脏六腑,他也不愿理会,只冷眼瞧着这具身躯渐渐沉没在无形的江水中。
没有牵绊的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风一吹便飘一段,没了风便坠了下来,无所谓坠向哪里,牵着他的那只手已然没了抓力。
但韩江清又不太像,心里勉强还存着些微末的隐秘希冀。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这点蛛丝一样的线隐秘的吊着他,想起来的时候就紧紧手,忘了的时候就任由那蛛丝缠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好不容易从隐隐绰绰不是什么好梦的梦里挣扎清醒。韩江清觉着累极,缓了半晌才恢复对身体的控制,索性想去倒杯茶定定神。还未来得及起身,他偏头冷声:
“谁!?”
晨光熹微,在墙角阴暗处打下一片模糊的阴影。一个道身影隐匿其中,静静看着他,与他只一步之遥。也不知那人看了多久,似一座沉默的雕像,黑沉沉的。
二人就那样对视着,一刹便如隽永时光。
岳明归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他看着刻入骨髓的身形又消瘦几分,心里百般滋味冲撞。他不敢动,他怕抑制不住自己疯长的欲念,将韩江清一起带进地狱。
可一切的坚持在对上韩江清暗含警惕清透的目光都崩塌了。
他迅疾起身,赶在韩江清动作之前覆了上去,漆黑的影子盖在韩江清身上,极具压迫性的倾身,他死死用视线攫住韩江清。
“师兄,你就这么走了?”
岳明归死死攥住躺椅,手背青筋暴起,语气却堪称温柔,他舔了舔犬齿,努力克制自己血液里奔腾的黑色念头。
看着韩江清略显诧异迷茫又防备的眼神,岳明归第一反应是他当真不记得自己了。但很快,他从无意识闪躲的眼神里分辨出了对方顽劣的表演,咬牙切齿的低头钳制住韩江清,强迫他眼里全是自己,黑色的影子堆砌在一起。
他眼底深谭翻涌,气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阴测测的:
“好啊,看来师兄当真要做个薄情郎。”
说罢不给韩江清反应的时间和余地,偏头咬上他的唇。韩江清只能看着迅速在眼前放大的脸,唇角一热紧接着一阵刺痛。
岳明归险些被人咬掉一块肉,不断震荡的心在痛楚下终于有了实感落了地,这个人是真实的,就在自己身下。
他低下头,埋在韩江清肩颈间,过了许久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岳明归一直知道韩江清,知道曾经的他心中思量几许,知道现在的他不沾喜怒凡尘。他以为命运既定,无法更改,可岳明归偏偏不信命。
两人便这样静默的处在一处,于是第二天村子里的人诧异的发现阿清家里多了位郎君,俊美的很,有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那郎君整日跟在阿清身边一刻不分,眉眼一耷拉便显得可怜巴巴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被抛弃后重新找到主人的猎犬。
虽然噬魂蛊已经拔除,但千机还留了丝残毒,仗着没有了压制在韩江清身体里胡乱蹦跶。这幅躯体早就如朽木一般从根上烂了,韩江清漠然俯瞰自己的躯体,好像那些痛楚挣扎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如往常一样,他在睡梦里再一次沉入江底,这滔滔江水不竭,无数尸骸利刃沉入其中,纵是神仙也难逃消解之终。
江水慢慢淹没他的口鼻,刺骨寒冷冰锥一样沿着四肢百骸锥入脑中,刻在脑子里的生理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他徒劳向上伸出了手,渴望触碰到那缕蒙昧光线。
唯一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有人接住了他,周身也逐渐回暖。
岳明归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和战栗,伸手一摸,韩江清身上满是冷汗。他连忙烧上热水,将人抱起推送内力。运行了几个周天后,韩江清才迷糊着睁眼。
热水溅到了脸上,面具被打湿逐渐消解,露出被掩藏多日的清夭。
韩江清觉得一时冷一时热,寒毒和热劲像把他的身体当做擂台,来回较着劲。看着近在咫尺的面颊,他尚未回归的神智还在云端飘着,手指却抚了上去,像对待珍重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