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刘瑾钱宁等奸宦佞臣?他们残害忠良、倒行逆施,可这些人或因罪或因贫残缺不全,沦为下贱的奴仆或娈宠,他们遭受的苦难、剥削和迫害,又该由谁来买单?
一直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的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供养自己这么个饱食终日的藩王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又需要净身多少男子,豢养多少必将老死宫中的女子?
该怪的便是这制度,这充满了剥削压迫、落后专/制的制度,是这制度让统治者变成冷血无情的邪神,让附庸于统治者的精英阶级成了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让最底层的百姓成了终日劳作的牛马、任人宰割的猪羊、随意践踏的蝼蚁。
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只有为数不多的统治者不那么冷酷残暴,于是便成了明君圣君;为数不多的精英阶层不那么欺上瞒下、唯利是图,于是他们便成了贤臣名臣;为数不多的百姓或敢于揭竿而起、改朝换代,或因聪明才智、忠孝节义而留名青史。
正因凤毛麟角,这样的人才被称为英雄。
朱厚炜出身名校,仕途顺遂,也曾不可一世,可上辈子不曾明白的道理,尽数都在此生体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寻常人,得不到想要的,护不住在意的,目空一切却又无力改变一切。
朱厚炜斜倚着椅背,用手遮住眼睛,从这一刻,他终于不再自得于拥有后世的科技文化知识,不再托大于知晓笼统的明代历史,亦不再为自己多出三十余年的人生阅历、十年余的官场经历而沾沾自喜。
他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能为自己在意的人遮风避雨,一起有尊严地好好活下去。
强忍着愤怒,给朱厚照草草回了一封礼数周到却不无冷淡的家书,朱厚炜提笔,一切宽慰歉疚都显得如此苍白,直到笔尖的墨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洇出一个个墨点,他最终仍是未著一言。
最终,他仍是放下了笔,从一旁的条案上取出块已雕了大半的玉,那玉质细腻温润、一看便是上佳的和田玉。先雍王营建王府,留下了不少江南来的工匠,其中便有玉雕师傅,朱厚炜此生用心钻研机巧之术,对此自然也颇感兴趣,便向那师傅扎扎实实学了两年,他本就天资极高,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去年刻了一匹骏马水洗随贡品一同送入京师,换来不少赏赐。
朱厚炜看着那玉沉思片刻,原先他想雕的是玉雕双雁荷叶佩,现下却硬生生地改了刀锋。
蔚王府的灯竟亮了一夜。
第二日,钱宁如约而至,朱厚炜虽有些困倦,但仍是强撑着坐在主位上。他将吏部派来的大小官员连同蒯校尉等锦衣卫一并叫来,加上钱宁一行,将王府正堂坐得满满当当。
朱厚炜平常并不重口腹之欲,故而这席面也不过比寻常富户略好些,胜在清淡可口。奉上的酒也是衡州当地自产的土酒,名曰麻姑献寿,也别有一番乡间野趣。
钱宁打量着朱厚炜,这十五六岁的亲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寡言少语,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摸不清底细,“话说回来,为何今日未看到两位长史?”
朱厚炜端着酒杯,愣了愣才想起回话,似乎已有些微醺,“千户怕是有所不知,二位长史原先是小王在北书堂的先生,正是因无心功名利禄、只想专心治学,才随小王远离京师。故而,这些热闹的筵席,二位先生是从不列席的。”
“那便好,下官还以为是瞧不起咱们锦衣卫这些粗人呢。”
朱厚炜蹙眉,“千户不必妄自菲薄,有不少锦衣卫皆是进士及第,恐怕比小王还强上不少,先生们怎会瞧不起锦衣卫的弟兄们?”
钱宁赶紧笑着陪了酒,一双细长的眼不怀好意,“唉,不是便好。还以为孙长史因其同科胡节,心有芥蒂,不肯相见呢……”
第八章
“哦?”朱厚炜面不改色,“胡节又是何人?既是孙长史的同科好友,想来也是个君子吧?”
钱宁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殿下年岁尚小、不问国事,怕是有所不知,这胡节奸榜有名,已经明正典刑,如今卑职正率队查找其余党。”
“奸榜?”朱厚炜笑道,“我只听闻过金榜,再荒唐些有江湖兵器榜、青楼花榜,如何世上会有奸榜这种东西?是奸是忠由何人所定?拟榜之人的忠奸又由何人决定呢?”
钱宁先前就听闻过这小殿下和国舅的龃龉,如今也算是见识了其耿介,不由干笑道:“自然由圣天子定夺了。”
朱厚炜哪里不知榜示的奸党内含谢迁、李东阳、王守仁等人,武宗虽然荒唐,但对李东阳等人还算尊重,恐怕根本还不知他日名扬天下的王守仁是何许人也,这奸榜不过是刘瑾铲除异己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