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李东阳低声安抚道:“小殿下激浊扬清,嫉恶好善,上天有眼,自有后福,你勿要担心。”
靳贵却苦笑道:“人人都这么说,可大家都忘了,他将将才过了十岁啊。”
朱厚炜却不如旁人想象那般颓丧,方才对朱祐樘说出“不忘初心”四字后,突然便豁然开朗。虽然这一世注定要放弃前生的主义信仰,可那些经过东西方哲人千百年探索得出的普世真理,如民主平等、公平正义,那些多少仁人志士矢志不渝追求的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自己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知其不可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未到内宫便先见着崔骥征,后者跟着数个提着行囊的内侍。
行礼后,崔骥征便低声道:“方才得了旨意,说殿下再不用进学,也便用不着伴读了,命我家去。”
虽在预料之中,可别离如此匆匆,仍是让朱厚炜措手不及,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错愕与感伤。
还想多说几句,身后的内侍便有催促之意,朱厚炜褪下手上的檀香串珠,绕到他手上,千言万语也只道出“珍重”二字。
崔骥征回头冷冷看了催促的内侍一眼,突然双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已和太子殿下说好,日后我赴宫宴,他悄悄带我去看你。”
他吐出的气息温热,让朱厚炜顿生暖意,平素最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也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好。”
崔骥征松开他,“殿下珍重。”
朱厚炜目送他离开,转头却见张皇后与朱厚照就站在离他十余米的回廊处,也不知看到了多少他的狼狈与不堪。
朱厚炜微微一哂,脚步却极稳地走过去,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地跪下行礼,“第二子厚炜参见母后殿下、太子殿下。”
张皇后的目光在他的头顶停留,却不带半点温度,她已然听闻前朝发生之事,也已将这个儿子视为无物,故而她并未叫起,只昂着头,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走过。
朱厚炜看着她委地凤袍在青砖上拖曳出流光溢彩,心中算着这耗尽了多少人力物力、民脂民膏,面上依旧是一片木然冷清。
朱厚照轻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按了按他的肩,也自顾自去了。
周遭宫人的眼神或怜悯或讥诮,无一不昭示着他失宠幽禁的事实,那些不可言说的眼神交换与窃窃私语,足以将任一个成人逼得心智紊乱。
可不知是方才靳贵的目光过于慈蔼,还是崔骥征的怀抱过于温暖,朱厚炜竟未感到半点寒凉。
他抬首看着紫禁城的红墙碧瓦,虽此时囿于其中,可他知晓在此之外仍有万丈青天。
***
朱厚炜: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第十章
“这东西实在精巧,咱们殿下的手艺就是比起鲁班来也不差什么了。”
“就你谄媚。”
撷芳殿内,不大的院中摆放着一个木制佛塔,那佛塔只有半人高,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一层或供奉佛像、或摆放蒲团、或安置桌椅,均有指甲盖大小的木制僧人洒扫、坐禅、登高。
此时有五六个少年围着这木塔,其中一人身着短打,仍在低头摆弄卯榫,其余四人均着宦官服饰,正捧着斧凿等物听命。
剩下一锦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木屑浮灰,只露出一双灵动杏眼,“真是奇怪,这塔顶都落了灰,为何里头却干干净净?”
短打少年并未抬头,却露出一丝笑意,“到底还是咱们崔公子聪慧,一眼看破玄机。”
“我可不如咱们二殿下聪明绝顶,我看哪,可惜亲王不需起字,不然我一定向圣上请命,给你起个天聪这般的好字。”
那短打少年正是朱厚炜,如今他刚过十一,但身量远比同龄人高挑,看着倒是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锦衣少年自然是趁着宫宴偷溜进宫的崔骥征。
而此时朱厚炜听了崔骥征的话,不禁一愣,前世他的小名正是聪聪,如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他心念一动,缓缓道:“我先前倒是给自己起过一个小字,日后若是人多眼杂之处,你便可称呼我朱云兴。”
崔骥征笑着拱手,“还请云兴兄解惑。”
前世的名讳就这么轻巧地被人说了出来,朱厚炜只觉心内莫名一松,像是了结了什么因果一般。
朱厚炜将他拉过来,“你看这边的斗拱形状像什么?”
“鱼鳞?”
“正是,你看这些斗拱层层叠叠却隐含规律,如同木管竹管一般,可用于通风,而你看这塔的四壁,我有意镶嵌上石头,又凿出开窗,若有风吹过,”朱厚炜边做手势,边吹了口气,“就可造成对流。”
“对流就是风对着流?”崔骥征也挺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声响便是风吹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