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看了一眼桑吉,说:“我跟他过去,你留在这里吧。”
桑吉正要点头,章陌生忽地转身嘶吼一声:“不许碰这里的东西!谁都不许动他的东西!”
他的声音哑得像湿沙子,憋了许久的怒和怨在一句话中显露少许,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下楼的声音大得像打雷。
他留下了两个保镖看着,押着桑吉送回家。
第21章 白发
临上飞机前,章陌生的手机响个不停,许多电话打过来,有管家,有陈凝,也有他爹。
章陌生干脆关机。
李虎就坐在他旁边,不冷不热地问:“你明天订婚?”
章陌生没吭声。
就当他是默认,李虎讽刺道:“您还真是贵人多忙。”
“我不订婚。”章陌生说完这四个字,戴上眼罩假寐。
其实怎么能睡得着,梦里全是那个人。
六岁的章怡拉住他的衣角,声音软软糯糯,怯怯唤他:“小哥哥。”
“你叫什么?”他垂眼看面前的小萝卜头。
“小十四。”男孩的头发软得像某种动物幼崽的绒毛,摸在掌心里痒痒的。
他心下一动,“小十四,我养你好不好?”
十五岁的章怡长高了不少,却还是只能到十九岁的他的胸口,搂在怀里像一只受伤的瘦弱的白鹤,少年垂着头埋在自己胸前,哭湿了他的衬衫。
明明委屈得要命,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他摸着少年被人剪得乱七八糟头发,安慰说:“不丑,不丑。”
“别怕,有我在。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敢欺负你了。”
也有恃宠而骄的时候,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章怡十八岁。
他一边继续学校的课业一边刚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可能无意中冷落了恋人,惹得章怡不满。
有时连续几个月不见,上了床缠着他做了一遍又一遍,“我总害怕一眨眼你就又走了”。
他说:“你明天能不能等我醒过来再离开?”
章陌生记不太住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可能是委婉地拒绝了:“你总是睡到大中午才醒,我怎么等的起嘛。”
章怡就靠在他怀里撒娇:“我明天一定醒得很早,再说,你可以叫我呀。”
天光未亮,他被铃声吵醒,床柜上的手机闹钟响个不停。
章怡定了许多个闹钟,从六点到八点,每隔十五分钟一个。
他哑然失笑,输入密码开锁,关掉所有闹钟,一个人起床洗漱穿衣。
他二十九岁这年,父亲找他长谈一场,说到最后,其实就几个字——
“陌生,该结婚了。”
“外面的该断就断,留着也行,别闹出事来。”
他当时怎么说的,“麻烦,断了吧。”
这句几乎不近人情的话连他爹都没意料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量他是否在撒谎。
“对人家好点。”看着他近乎冷漠的表情,他爹劝了一句,“家业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可是你啊,不要做事总那么绝,不给自己留退路。”
“好。”他依旧没什么变化。
“我明天让助理拟份合同。”
从小母亲总向别人说:“陌生这孩子怪,也不黏人,像个没有感情的小木偶。”
前几天去治疗失眠,心理医生却告诉他可能患有情感冷漠症。
“那会怎样?”
“会很难与人产生感情,很难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可是……”他顿了一下,“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十几年,亲密无间。”
“现在呢。”
“我常常梦见他。”
不需要去想章怡哪里好,他跟了他十几年,早已默默地化作他的一根肋骨。
可是直到这根骨头断了,他才觉出来痛。
南山青园墓地依山傍水,在郊外无人之处占地数千里,林木簌簌,石板铺成的路蜿蜒向上,两侧是一排一排的墓碑。
“到了。”李虎突然在路口停下。
章陌生也跟着停下,他朝四周望了望,都是新碑:“哪儿。”
声音苍如清晨的隔夜风。
“你自己找吧。”李虎不往里走,“就在这一排。”
于是章陌生扶了一把膝盖拾步上去,一个一个地寻找。
他一直走到头,又折返回来,深凹的眼窝中一双眼睛浑浊如鬼,他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口:“你骗我?!”
“我骗你?”李虎挺直了腰背,显得章陌生有些佝偻了。
“你自己找不到他的墓,反倒以为是我骗你?”他不怒反笑。
他反拽住章陌生的领子,几乎是拖着他走到几步之外的碑前,指着照片上的人,道:“睁大你的狗眼!”
碑上写的是“孟拾”两个字,他果然改了名字,他不再叫“章怡”了。
章陌生忽然觉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