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重地,寒鸦斜飞。
顾忘带着他长途跋涉,几经辗转打点,才终于让他扮作内侍衣,跟着送汤药的公公混进了守卫森严的太子行宫,凌樾就躺在里面了,一想到这里,沈颜的鼻腔酸得不行,用尽全力才能不让眼泪决堤。
沈颜尚未进去,便听见里头太医对一紫衣女子道:“容娘子,手上的药今日可换了?”
“还没来得及。”
那声音清丽婉转,甚是好听。
“女子手上不能留疤,容娘子就是再担心殿下,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太医道,“容娘子伸手出来,老夫替你换了。”
女子伸出手问:“殿下可好些了?”
“烧退了,有见好转,何时醒来,还看天意了。”太医又道:“那日幸好有容娘子,在悬崖边上抓住了中箭的殿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如今又日日贴身照料,此情可感上苍,定会让殿下早日醒来的。”
是她救了凌樾?沈颜心里只有无尽的感激。
他垂首端着药进来,闻见过分熟悉的玉兰香。
紫色衣摆停在他面前,从他手里接过药碗。
他来了,也只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偷偷看一下病床上憔悴不堪的凌樾。
凌樾紧闭着眼,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醒来吧……
凌樾,求你醒来吧……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即便你另娶他人,儿孙满堂,即便要我离你而去,此生不见。
听说三日后凌樾就醒了,沈颜欣喜落泪,埋在满室佛经里哭了很久。
圣上深受感动,特为太子殿下和容丞相之女赐婚。
普天同庆。
沈颜也很高兴,如果不是凌樾突然驾马杀了过来,拿着鞭子当着他的面抽了顾忘五十鞭的话。
“殿下要罚就罚我吧!顾忘是被我以死相逼,没有办法,才带我出去的!”沈颜跪着抱着凌樾的腿,不让他打。
但凌樾只是一脚踢开他,一鞭子抽在他脚边,发出刺耳的声音,“滚开!若不是你父曾于孤有恩,今日这五十鞭,就是抽在你身上!”
沈颜的梦彻底碎了。
凌樾再不见他。
他悉心照料顾忘的伤,顾忘还玩笑着说殿下气头上,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没回应。
顾忘担心他出事,整日说笑话哄他,还说这顿打挨得不亏,白白休息了好多时日。
他笑笑和顾忘说“我没事”。
待顾忘养好了伤,他开始求见凌樾。
但都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都没有。
凌樾甚至不许暗卫同他说近况了。
其实凌樾不必如此防备他,他没有别的意思。
更不敢打扰储君婚事,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再成为凌樾的累赘了。
不想他在庙堂波诡云谲,还要担忧远处小院安危;不想他贤明方正风骨,败坏在他一低贱娼妓之上;不想他夫妻鹣鲽情深,却因他屡生嫌隙……他早该离去的,为了一点的贪念,耽误了太多人。
沈颜绝食求见。
暗卫便走到他面前,拔出一把利刃,往自己皮肉上划了一刀,鲜血如注。
“太子有令,公子一顿不食,我们便自伤一刀。”
沈颜没有办法,只好在冰天雪地沈园里,跪了下来。
“殿下,我只有一句话,恳求你见我一面。”
暗卫急得没办法,“公子有什么告诉我们也可以啊……殿下今日不可能会来的……”
他不愿意见我,连消息也不愿意让我知道。
沈颜默不作声地磕了一个头。
天空中飘下了鹅毛大雪,落在沈颜头上背上,将他的浮云簪都冻了起来。
已经一个时辰了,他的嘴唇青紫,腿上也没了知觉。
但他仍然是跪着。
“公子,不能再跪了,再跪就废了……”
“公子,殿下真的不可能来的……”
不可能……
那这样也挺好的。
他不过是道个别,都这样的难。
还好他是在大太阳底下跪得,也不那么凄惨狼狈。
沈颜僵硬看向远处的光晕。
许久,视线里模糊出现一个人,他眨眨被雪封住的睫毛,看向渐渐靠近的身影,才明白了何为——不可能来。
火红的婚服,比寒冰刺骨,灼伤了他的眼睛,凌樾一身隆重繁复,头上还戴着金贵的冕琉,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凌樾说:“你疯够了没有?”
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了吗?
沈颜挤出个苦笑,拜倒在地,“恭贺殿下新婚大喜……祝殿下与储妃青阳比翼,白首同心……”
容娘子舍身救他,一定会待他很好的。
凌樾沉声打断,“我来此地,不是听你废话!”
对,一句话。
他与凌樾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