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未曾用香。”
那人似乎不信,拉着他的手腕靠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
这样的举止显然暧昧了,沈颜不愿与他亲近,皱眉不留痕迹地抽回了手,“圣上,夜深了。”
凌樾看着他左手未曾缺失的尾指,如梦惊醒,暗道自己着了魇,竟捉着个太监不放手。
凌樾阖目,“点香。”
五指却不由自主的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滑腻的手感冷香。
沈颜:“是。”
青釉提炉燃起点点火星子,一道差强人意的松烟沉香,悠然飘散。
建章宫换了一批值守的人,纷纷与他行礼问好,他嫌嘈杂,便穿过长廊,寻了条小路回内务府,一枚石子砸在他脚边。
他当是什么蛇虫鼠蚁乱动,导致不慎溅起的石子,毫不在意的踏过去,又一枚石子落在他脚边。
沈颜:“是谁?”
无人回应。
只有一枚一枚的小石子为他引路,直到一段荒草萋萋,萧瑟无人之境。难以想象富丽堂皇的皇宫,还有这样潦倒的地方,比他的沈园,好不到哪里去了。
月色惨白,四下无人,闷闷的哭声从林深处缓缓传出,他拨开纷乱的树丛,还欲往里走去,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那人轻佻大笑,“良公公胆子好大,鬼节将至,也敢孤身一人前往闹鬼冷宫。”
七月半?鬼节。
换作往日他早已三魂不见七魄,躲进房里裹紧被子,才算放心。但他如今见识过更毒的人心,更骇人的滔滔烈火,难道还会怕其他劳什子孤魂吗?更何况他本人就是世间最凶的厉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沈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去,反把那背后之人吓得一个激灵。“何况不是将军邀我来此?”
顾忘哈哈大笑,“怪不得圣上对你青眼相加,果真是个妙人。”
沈颜眼皮微动,在顾忘肥硕带伤的身上打了几个弧,又闻到淡淡酒味,不知顾忘一贯恪守军规,怎么变得如此混不吝了。他道:“无诏不得入宫,顾将军怎么在此处?”
远处又传来阵阵凄厉哭喊。
“自然是特地寻你,”顾忘道:“我如今从六品副尉,连个守门的都不如,也只有你还叫我一声顾将军。”
沈颜:“顾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擅闯皇宫而不被论以谋逆,普天之下独有顾将军一人是也。”
“圣上仁慈罢了。”
顾忘突然流露出几分哀伤,却不愿提,打哈哈道:“今日来寻良公公饮酒,不提此等伤心事。”
说罢,顾忘便抓住他手臂,扯着他压过枯枝树木,迈过三层青苔满布的台阶,他抬头看着眼前荒凉小院,疑惑出声:“芳菲苑?”
顾忘推开吱啦作响的老旧木门,吊儿郎当道:“你我朝臣与宦官交往过甚,易惹闲言,只得委屈公公陪我冷宫饮乐。”冷宫?那古怪的哭声更近了,似乎还伴随着一些敲打门窗的声响。
他不便于多问,怕露了陷,旁敲侧击道:“能与将军把酒,是我荣幸,只是这哭声扰人,怕败坏了将军兴致。”
“无妨无妨,哭不得多久,再过半个时辰,顺王就要睡了,碍不得事。”
沈颜一惊,顺王……不就是凌樾那个天生疯病的九皇弟……他竟然还活着?
沈颜心事重重一抬头,便看见更为震悚的一幕,只见室内空荡,霉味迫人,迎面看去是个无字灵台,左右两个手臂粗的白蜡烛,地上摆着火盆,里头只剩下烧完的炭黑纸钱,旁边是个裂纹满布的破烂桌椅,上面摆着两坛青梅酒。
不用说沈颜都知道这是在祭拜谁。
“缅怀故人,吓着公公了。”顾忘侧身向他拱手。
“宫中祭拜,实乃大忌。顾将军不怕我说出去吗?”他怔忪片刻,随后向内走了进去,扯开小木椅,坐了下来。
“你会说吗?”顾忘也一甩衣袍,也墩然坐下,反问他。
沈颜摇头,“我与将军不过一面之缘,何得如此信赖?”
顾忘拔了红缨酒塞,倒出一碗酒,向灵台走去,躬身一拜,再洒向地面,清冽的酒香弥漫整个屋子。
“不过是寻个人一起喝酒罢了。”顾忘才为他倒了一碗,自己也继续痛饮起来,“每年都是我二人,太过冷清了。”
“谁?”沈颜问。
顾忘醉眼瞟向灵台,猛吞一口,“一个故人。”
沈颜垂眸,不慌不忙地品酒,“什么故人,值得将军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祭拜?”
什么故人?顾忘正欲举酒回他,却见烛火忽明忽灭,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一时慌了神,手上的酒不慎洒在衣襟,他狼狈地胡乱擦着说,“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顾忘从怀里拿出他那日送的空竹,放在桌上转了转,目光悠远,缓缓道:“我父母出身乡野,会得东西不多,唯一教会我的便是玩空竹。他听说后,便每日缠着我要学,还要和我一较高下。”顾忘眼睛起了些莹光,拨着空竹像陀螺一样打转,“我明知他根本对空竹无意,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开心,但我那时只觉得输给他很丢人,整日骂他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