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樾说:“你为何总是不愿留在朕身边。”
沈颜不知他在问谁,也不知如何作答,头低低的,恰好露出三分之一的面容和纤细白皙的脖颈,显得楚楚可怜。
“你确实很像他,”凌樾掀被下床,走向书案,“你过来。”
沈颜默然跟上。
凌樾拿着一只兔毛小毫,在朱砂砚里蘸了蘸,“朕不管你是谁的人,是想故意惹事抽身也好,还是挑拨离间也罢,今日你都算提醒有功,为朕避去日后大难,应当重赏。”
“……”沈颜后悔下轻了手。
凌樾却笑了起来,提着笔走到他面前,沈颜手指发白,觉得自己很可悲,骤然变成了厉鬼,还是下意识的畏惧他。
“不要怕。”
凌樾轻拍他僵硬的手背,而后用一指挑起他下颌,强势的呼吸落在他面上,好像将他的空气全部抽离。沈颜看着那支笔尖鲜红如血毛笔,瞬间明白凌樾要做什么,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逃离。
凌樾见状凝眉,“你不愿意吗?”
“奴……奴……”沈颜用尽全力,才能暂且冷静说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沈颜紧紧闭着眼,但想象中的湿润触感未至眉间,他试探睁眼,却见那支小毫摔在地上,断成两截,朱红的墨迹,溅出一条血痕。
“你同他一样,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奴该死。”
凌樾疲惫地用两指揉了揉晴明穴,“不愿便不愿罢,他那人小气,若知有人学他,也是要闹脾气的。”
凌樾的语气,好似在怀念恩爱亡妻一般,可是他们并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爱人,而是痴心被负枉死孤园的怨侣。
青衫内侍适时入殿禀告,“圣上,杨将军到了。”
“替朕更衣。”
四下未有来人,沈颜只能紧咬着下唇,自行取来紫檀架上寝袍,工工整整往凌樾身上着去,这事他做来熟悉,凌樾还是太子之时,生怕别人发现他与青楼小倌厮混,都是躲着由他一人梳洗伺候的。
而且每次都很着急,又凶又狠,但那时倾慕,便是遍体鳞伤也觉得甜蜜,强忍着一身狼藉,为他更衣正冠。
如今回想从前,才懂了容云瑾告知他死前的一番话:旧事犹如白壁染瑕,留下终究是心病。一个九五至尊的帝王,怎么会容忍他这样见不得光的龌龊存在。
沈颜觉得自己可笑,为何那时被伤得体无完肤,还是天真的坚信自己是不一样的,凌樾是有苦衷的。
“良辰。”沈颜回了神,从背后伸手衔玉带环过他腰身,“圣上有何吩咐。”
看不见人时,才最是相似。
凌樾抓住沈颜交错在腰间平整玉带的手,看到他左手未曾受伤的尾指,也不肯放开,凌樾闭眼深嗅,这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让他过分依赖,“良辰,你既入了建章宫,日后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不该有的念想,便绝了,明白吗。”
沈颜垂眸,只道:“圣上,抓疼奴了。”
——
夜色笼罩,灯火葳蕤,杨尚川身着盔甲进来建章宫时,脚步重得鸟雀都惊飞了。
他单膝砸地,双手抱拳,铿锵一声:“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气势不似参拜,倒像似给下马威的。
“杨将军戴甲面圣,好大的威风。”凌樾眼也不抬,垂首批阅一本明黄奏章。
“西凉近来屡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臣今日披甲而来,便是想请圣上下旨,允臣挥兵而下,破西凉,杀蛮夷,还我大晋四海昌平!”
凌樾不为所动,将方阅好的奏折丢了下来。
杨尚川迟疑片刻,捡起翻阅,脸一下便沉了下来,似没想到他消息如此灵通。
凌樾:“这些偷鸡掠羊之事,也只得大将军出马吗?”
“非也!”杨尚川一合奏折,“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巨浪成于微澜之间。西凉所为看似小事,但实则透露狼子野心,还望圣上莫要姑息,以免来日酿成不可挽回之祸患!”
凌樾哈哈大笑起来,“朕有将军十万顾家精锐,难道害怕他不成?”
“圣上!”
凌樾抬手止住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端战火,只会教民不聊生,朕相信杨将军深明大义,不会枉顾黎民苍生之苦罢。”
杨尚川不敢背负挑战之名,心下憋屈,“臣不敢……但臣听闻昨日西凉趁夜防火烧城,如此凶蛮,圣上也坐视不理吗!”
“这有何难,”凌樾又取一折,朱砂红笔写下几字,“让顾副尉带景阳王旧部曲前往镇压一番便是,正好收编了这些王族残部,别成天没日的吃白粮。”
景阳王死后,虽未明说,但部曲可一直默认是容家掌管的。杨尚川急道:“顾忘一个区区六品官,怎配率领王族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