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还得忍住脾气去哄她。
比如一次二舅喝得太多了,硬要给他这已经过世的妹夫满上,满嘴胡话说什么天寒地冻山高水远,妹夫当初就不该做这份工作。他喝红了眼睛,让华兰代父敬酒。
二舅妈见风头不对,把她男人拉走。剩下的大人尴尬地对华兰笑说,你别跟你二舅舅计较,他喝多了没有脑子的。
这一回,陈景诚连给她父亲摆碗筷这件事都忘了。
“兰兰啊,兰兰,舅妈知道你是最懂事的。”大舅妈紧张地搓了搓说,“你别跟你景诚哥哥计较,他没有脑子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他没有那个意思啊,舅妈给你教育他。”
我怎么和他计较?他没有哪个意思?怎么大家都没有脑子?华兰心里翻涌,是啊,她是最懂事的,她不会大哭大闹,不会歇斯底里,她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这一次,也是这样。华兰看舅妈的神情一下放松许多,勉强笑了一下,缩回了沙发。
父亲死后,妈妈为了给她更好的条件,工作更忙了。华兰按部就班地学习,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和任何人起争执,惹来任何麻烦。
家里的亲戚都觉得她最明理懂事,在父亲死后一下子长大了。
华兰姐姐的事例,在七大姨八大姑家流传,用来教育小辈。他们用同情地口吻向小孩子阐述华兰姐姐的身世,再教育他们像她一样听话懂事。
“别计较这个计较那个的,兰兰姐姐都这么大度。”
亲戚们可以把任何品质往她身上安,比如大度、坚强、文静、聪明、识大体,只要加上她死了父亲的前提。
但是,那些小孩确实可以自私、自利、幼稚、吵闹、脆弱,因为他们没有失去自己的父亲。华兰想。
很久以后的华兰依然觉得,中国家长总是喜欢让孩子长成苦大仇深以后才能有的样子。
陈家这些人,说到底并不坏——只是没有顾着她的感受罢了。
她确实不计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什么都不计较了。
就像妈妈在晚上六点才回到家,她还是能神色如常地对她说:“妈妈辛苦了,快坐下来一起吃年夜饭吧。”
“大家新年快乐。”
第9章 人间四月
◎“花哥,成年了,就是可以选择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年夜饭、走亲戚,华兰本来可以跟往年一样,糊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亲戚们的车轱辘话一年年都这样滚,但是今年华兰就是特别烦躁。
不想再教亲戚家的小孩,不想再回答那些关于川中的白痴问题,不想和那些搞不清楚竞赛和高考差别的长辈说话。
她忽然分外想回去上学,即使不能睡懒觉,不能带手机,得遵循好多傻×规定。
但她就是想返校,想坐在教室里写题。
清净,没人来烦她。
妈妈又不知在和哪家亲戚闲聊,华兰乖顺地刷着手机。
突然,微信上来了条消息,问她试卷写多少了。
是苏展。
华兰回,没多少。
年三十以后都在串这些无聊的亲戚。
小学的时候,华兰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偶尔用电脑上上Q-Q,后来初中有了自己的手机,才有了微信账号,不过也就是偶尔玩玩。
苏展就不一样了,从小上网冲浪,三年级的时候就纵横空间和贴吧,十分超前。
所以在13年微信火爆的时候成了第一批原住民。
寒假前,苏展在川中门口,死乞白赖地把华兰微信好友加上了。
加的时候他还感慨,小学的缘分还算没断。
华兰给他一个白眼。
苏展回复,哈哈,我也。都在干什么呢最近?
华兰:走亲戚。
苏展:我想也是。
一阵沉默。
“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好久。
华兰换了个别的界面,那边又发过来:你不高兴吗?
说不高兴,其实也没有,只是烦,烦也烦了好几年了,也就这样。但是华兰更奇怪的是,苏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华兰回。
苏展:不知道,就是感觉你好像兴致不高。
华兰想了想,没有提过年的事情,就说:陈彬让我过完年回去当班长。
苏展回了一个“大哥以后罩着我的表情”,说,马上去你们班上课。
华兰扣了个问号。
苏展说,感觉你能把你们班管的很好,应该会蛮开心的。
华兰想了想,最后还是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
唉,那个试卷我也没写多少。在家里写不下去,效率太低。苏展又说。
华兰看了一眼面前的东拉西扯的亲戚阿姨,和围着她转圈圈的小孩,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