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不高兴,求妈妈主持公道。
妈妈只是笑着回答:“你景诚哥哥考上川中了,你以后要多跟他学习。”
只可惜学习着学习着,华兰就全面超越了陈景诚。陈景诚从小就认识不到年龄差带来的区别,六年的年龄差意味着很多事情。
比如说浙江高考从老高考变成了新高考,不进行文理分科而是七选三,开始按照排名赋分。
比如说安川中学乘着高考转型的东风,教学水平全面提升,直接与地级市叫板。
比如说安川中学的竞赛骤而增强,清北人数蹭蹭上涨,而华兰考上了提前招生,现在就要成为竞赛生了。
今年过年,不是华兰的妈妈指着陈景诚说,让华兰多学景诚哥哥,而是二舅妈指着小表弟小表妹说,要多学习兰兰姐姐啊。
华兰对这样的夸奖,心里觉得尴尬,总是一笑置之。她越淡定,当时鼻孔朝天的陈景诚就有多幼稚。
如今在南部某211读大三的陈景诚认识到,家族里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己不再是那个唯一了。
今年的年夜饭像是为华兰而摆,外婆买了华兰最喜欢的胖头鱼和大闸蟹。
大舅二舅众星拱月似的带华兰去见曾外祖——时隔六年,曾外祖的健康已经大不如前,从前拄着拐杖笑呵呵给陈景诚发红包的他,现在一年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分不清楚几个小辈。
他的头发花白稀少,厚重的眼袋拖着下眼皮,上眼皮也跟着无力地向下坠着,双眼的轮廓挤成三角形。他看见华兰的时候挣扎着坐起来,左手摁在床板上,几条青筋一瞬凸起。
像不合时宜的小丘在贫瘠的平原上凸起。
曾外祖的眼神朦朦胧胧,大舅告诉他,这是晓静的女儿。
他缓缓开口,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句“晓静”。
二舅立马纠正他,是晓静的女儿,兰兰。
“兰兰,兰兰……”他喃喃几声,迟钝地回忆着,才把华兰想起来,“……华兰啊!”
“哎!”华兰局促不安地答应着,笑道“阿太”。
“今年提前招上了川中呢!”大舅高兴道。
“啊?”曾外祖没有听懂。
“我说,兰兰,今年,”大舅照顾着曾外祖的耳背,一字一句用土话说道,“考上,川中!”
“川中!”二舅强调。
“噢!好!”曾外祖眼里亮一亮,带着苍老的笑意,终于听懂了。他枯瘦的手拉住了华兰,“川中好!”
“兰兰,有出息……”他看着华兰的小脸,慢慢停下来,“就是,命苦……阿太给你个大红包啊……”
华兰的手微微一僵。
大舅和二舅立刻听出不对劲来,上前搀扶试图起床的曾外祖,让他好生歇着,说自己来拿。
“兰兰到外头去啊,到外头去。二舅妈让你去厨房看看,去厨房看看。”二舅脸上讪讪笑了笑,结巴着扯了个很蹩脚的理由。
华兰惨笑着,说阿太您好好休息,三两步退了出去。
她当然不去厨房看着了,于是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刷朋友圈,面前的电视里是小表妹点播的动画片。
小表妹兴奋地在沙发上上蹿下跳,华兰将身体缩成一团,努力不成为她的落地目标。
但她还是想着,好吵。
突然,餐桌那边大舅妈“暖哟”了一声,接着皱眉埋怨坐在小凳子上玩手机的陈景诚:“你懂不懂事?”
“怎么了?”陈景诚不耐烦地抬起头。
大舅妈上前一步走到陈景诚跟前,几乎咬牙切齿道:
“你看看你这碗筷是怎么摆的!”
声音很小,近乎切切,但华兰还是听到了,听的一清二楚。她从沙发上探出头,注视着争执的两人。
陈景诚愣了愣,站起来,围着桌子走了一圈,无辜道:“我觉得挺整齐的啊。”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陈景诚?”大舅妈做了个口型,“你看看几副?”
“十二副啊。”陈景诚还没回过味来,“姑姑还没回来,不就十二个人吗?”
大舅妈彻底对自己的儿子无语了。
“你姑父不用吃饭了?”
陈景诚大梦初醒,这才想起来,陈家是给小姑父留筷子的。
是给华兰的父亲留筷子的。
他去年去了北方同学家过年,今年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这是华兰的父亲死的,第五个年头了。
“放在那儿吧,正对着电视机旁边的位置,我要坐在那里吃饭,可以看电视。”她静静地开口,把陈景诚和大舅妈吓了一跳。
小学五年级以来,她每年的年夜饭都坐在一个空空的位置旁边,看着无聊的春晚,忍受着有意或者无意的冒犯。
比如小表弟小表妹不懂事的时候,一直在问那个多出来的位置是给谁的。然后被二舅妈狠狠地打一下,做出噤声的手势。小表妹哭闹,说妈妈坏,要姐姐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