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丈夫还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什么呢!”
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妈妈在跟她歇斯底里的时候,还是跟她说“你奶奶那边不知道有多后悔”。父亲这个大地的掌握者,当初也不是接受了祝福奔赴山海。
“我怕他走的时候,也很后悔。”华兰说。
她把父亲当做她热爱的起源,有了父亲才能让一切情不知所起有合理的解释。华兰害怕父亲的热爱也早早在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的说教和磨损里消失殆尽,这样她所有的梦想就只是幻想。
她孜孜以求的欢喜,只是因为对一个往生魂灵的想念,而不断折磨的自我感动。
你后悔过吗?爸爸?华兰想。
“不会的。”
华兰感觉到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动作很小,蜻蜓点水般离开。
“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苏展道,“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这样讲。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人习惯篡改记忆的动物,所以一切记忆当然不尽真实,要看你怎么想,要看你想不想。”
要看你怎么想,要看你想不想。
父亲的魂灵当然永远支持你,只要你想。
人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你焉知怎样的你才是在自我折磨?你焉知放弃后的你不会怀念现在的你自己?
华兰好一阵没说话,慢慢才说:“你哪有时间看《百年孤独》?”
“你真以为我摘的那些句子是白摘的?”苏展“切”了一声,“还是能记住一点的。”
他把纸巾递过来,问:“需要吗?”
“不用,比你想象的要坚强一点。”华兰说。
“心情好点了没有?”苏展问,“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独自跟叔叔说说心里话?”
华兰摇摇头,站起来。她的问题没有答案,和父亲的对话,也只会在一次次脑中复刻里变成对自己的自言自语,一切除了叫幻想就只能叫妄想。
但是冥冥之中确实有什么东西相通。她确实需要看一看她的父亲,但是这仅仅是因为她想要看一看她的父亲而已。
就像她出门时还有倦色的天空,在她站在墓前的时候散开了薄薄的云雾,散出了晚冬的阳光。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走吧。”华兰捋一捋被风吹乱的额发,“能看一看爸爸,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正打算顺着来时路折返,却被苏展叫住,从另一个方向下山。
“这条路下去是另一座小山岭。”他说,“绕一下可以直接到长虹街,走走?”
她答应。
那条路很长很长,并不崎岖,走的人却少。让华兰中途觉得苏展是不是把自己在往歧路上带,走这条路真的能下山吗?
“小学的时候,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一边给我们上课,一边看着运体育器械的车从学校后门开进来。”他说,“那个时候他没有锁后门,我就趁乱和同学溜出去了。”
那间弄堂小学的后门有段时间没有保安亭,因此一直不做学生上下学使用。
“本来只是想去小卖部买点辣条,”他说,“但是后来后门关了,本来还担心逃课肯定要被发现的。突然想起下节是美术课,我们就想不上也罢,就等放学再回去拿书包吧。”
“我们在弄堂里瞎逛。”他说,“就发现,后面的小土坡,不仅仅是一个小土坡这么简单。”
那是一条上山的路,连着一个小小的山岭,走十几分钟的山路,就能到千杉山上。
他们就顺着那条山路走下来,顺着土黄的小道望去,是烟灰颜色的弄堂。弄堂里的小卖部开着门,因为寒假的缘故,并没有摆出那张放满七七八八零食玩具、用来吸引小学生的大桌子。
连门上的灯笼,都是一样的旧色,经年不摘。
小时候的华兰从未想过,这条路也通向自己寂寞的童年。
第60章 人间烟火
◎苏展没有放手,而是又问:“现在松了,下次还让牵吗?”◎
寒假期间, 学校里没有人。
华兰从锁着的后门望进去,发觉学校比自己在时,多了塑胶跑道。
“现在硬件好一点了, 我们当时上体育课, 都是在普通水泥地上上的。”苏展道, “我记得当时学校里还有危房吧?”
“应该拆掉了。”华兰指一指, “感觉在那块,现在空了。”
“以前在那栋危楼只有一楼能用,给科学老师当实验器材室。”苏展一边拿着手机发消息一边说,“我一直好奇, 难道对于学校来说,最能拿来承担风险的是科学器材吗?”
华兰思忖, 半靠在那门上。她看着变了几分模样的教学楼, 又道:“走过这条长廊,应该就是光荣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