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这个小东西打量,这是唯一一个跟着他来到这里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因为破损也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每当这样它总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这回你又要提醒我什么?”
罗盘静默无声。
余逢吉微叹一口气,把它放回盒子里。
次日鸡鸣,他便起身,换上一件不打眼的黑色衣服,跟着徐凤娟赶到伯娘家去。
伯娘也是早早死了男人,只得一个女儿,这么多年辛苦养她长大,供她读书,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了,那天摆大学酒的时候,小姑娘还信誓旦旦的说以后赚了钱要带妈妈去看长城。
现在转眼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的生活都没了指望,这日子过一天也是过,过两天也是过,麻麻木木的,怎么能不伤心?
不管多少人来劝,都是泪水涟涟的哭湿衣襟,几天下来水米不进,人都瘦了几圈。
余逢吉到伯娘家的时候,不大的院子已经搭起了棚,白事宴席的帮厨和办酒的用具都堆放在这里了,厅里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低低的压抑着。
厅中央偏右一点的位置用谷草垫高了一点,已经换洗好寿衣的小姑娘躺在被褥上,用竹子架起的三角撑,白色的蚊帐垂落下来,遮盖住她的全身。
旁人看不见她苍白的面容。
这便是停丧用的灵床,也叫做拍子。
灵床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香炉,距离香炉半米远的位置铺着草席,家属穿丧坐在草席上还在哭泣、安慰。
余逢吉脱了鞋子,面容肃穆的踩到草席之上,给她烧了一炷香,烟气缓缓升起。
母亲徐凤娟坐在伯娘旁边安慰她,伯娘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那里想到我的婷婷就这样去了……”
余逢吉插香很有讲究,很是中正,这和他的习惯有关系,若是遇到寺庙他还会祷告祈愿,念道上香经。
这段上香经来源已经不可考,是前世他的师父传下,讲究一个‘心诚为基、无意为要,三分鉴因,七分知果’。
现在他观察着灵床,偶然看见刚才自己插下的香落下的香灰。
左看阴魂、族亲亡人,白者吉,黑者凶,香灰频落为妙……现在左边香灰盖顶为黑,说明不吉,是凶兆!
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余逢吉摁压住自己心里悄然升起的不安。
略等了一会儿,外面喧闹着,原来是牛伯带着几个老人来了,那是他惯常合作的办白事吹唢呐和敲小鼓的队伍。
“你去帮你牛伯。”徐凤娟看他在一群三姑六婆里格格不入,回头小声说。
余逢吉起身穿鞋迎了出去。
牛伯一看见他,也是感慨的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多久?”
“说不清,休息休息。”余逢吉和他唠家常一样,态度熟稔。
唢呐队伍就坐在院门口单独的一桌,茶水、香烟都备着给他们,外面有个浑身邋遢,嘴巴歪斜,只懂得傻傻笑着的人,来回走着。
牛伯招了招手,让他做唢呐队伍那一桌,到时候唢呐队伍的老人看着他,他才记得吃饭。
余逢吉知道他,他叫做阿大,命格太轻,三弊五缺,痴痴傻傻的,村里的人没一个敢欺负他的,因为哪家那户有事,他都去帮忙,都念着他的好呢。
“有你在,我倒是可以轻松一点。”牛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叹气,当年是有口饭吃了,养大了子孙,把他们送出去,他们也都孝顺,要接他去住,谁不想一家老小团圆呢?只是没人接他的班,他还挂念着这里的事情呢。
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一切从简,一把骨头烧了就完事儿了,装进那个小小的盒子里。
可是这十里八乡的老人呢?可都还念着那片土地呢。
只有用棺材埋进土里,办一场白事,叫上唢呐队伍,找个葬师来,那才是他们传统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两种观念的存在其实也并不冲突,看各家自己选择。
只要有人选这种传统的白事一回,牛伯就觉得他自己也有存在的意义。
余逢吉小的时候就跟着余天水走白事,再加上他前世也是一个葬师,对白事的流程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虽然后来余天水不再让他跟着了,不希望他做这一行当。
如果牛伯要找接班人,余逢吉就是他最属意的。
本身他这一身手艺也是从余逢吉的父亲身上学到的。
只是现在一些传统的东西已经式微,年轻人更加向往大都市,不愿意被困居在这里,也不再是以前缺一口饭就要全家饿死,不得不做这一行当的人了。
到了嘴边的话,牛伯又压了下来。
他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被喷出来,核算着自己还算是康健的身体还剩下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