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离开了古罗马的元老院,重新回到了古希腊,却并没有回到爱琴海畔的礁石上,而是直接抵达了雅典卫城里那座巨大的神庙前。
正值新月的夜晚,四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暗得多,神庙四周的火把因而显得愈发醒目。
摇曳的火光勾勒出的建筑轮廓不再庄严肃穆,反而被海风来回拖拽。
如同黎明将至。
闻哲的话语也是。
“无神论者并非没有信仰的人,而是能把自己思想与物质现实切实关联的部分当做了自己的信仰。”
他的目光落在神庙的浮雕与晃动的影子上,平静却专注。犹如始终藏于幕后的历史见证者。
“就像古希腊之所以没有成为真正的古文明之一,不仅是在它们之后出现的宣称继承了爱琴海文明的古罗马最终被日耳曼人彻底摧毁了,还因为无论古希腊还是古罗马,都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必须延续的规则与秩序的继承,因而也就没有继承者会去继承。”
闻哲没给屠休开口的机会就抛出下了一段阐述。
“就像古希腊始终散落在地中海周围的城邦,即便在希波战争中面对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敌人,依旧难以达成一致。尤其是第二次希波战争所获得的胜利,更导致那些城邦彻底失去了外部的敌人,继而永远都无法形成对抗强敌前所必须经历的内部整合与彼此认同的过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将续存下去。这种没有任何危机感的续存使其没有准备任何留给继承者的东西,自然就凝固于文明诞生前的那一刻,并永远都停留在整合前不断彼此争执的混乱时期。”
恰如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被不断延长。
“也像胚胎在子宫里始终会与母体互相争夺养分。这种为生存权而战的行为,会不断给母体带来疼痛。唯有在分娩前一刻,用最为剧烈的疼痛折磨过母体后,才能迎来彼此短暂的和解。可那同时也是需要剪断脐带,彻底终止彼此联系的时刻。否则胚胎就无法正式降生于世,成为另一个具有自主思想的生物,只能停留在胚胎阶段并最终超过生物的极限,提前步入死亡。”
恰如必须历经过战争带来的痛苦,一些崭新的思想才会降生于世。
“文明与胚胎一样,有些规则是其无法违背的,否则人类早已经步入了自我毁灭的结局。”
闻哲骤停在此处。
屠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即便对方没有看向自己,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因为无论是对方说的话,还是对方平静的语气,都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觉得陌生至极。
可这种陌生却没有让他恐惧,反而让他觉得异常亢奋,就连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许久过后,他才在无声摇曳的火光中,抛出了那个用不同的方式问过许多次,却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因为他有预感,这次肯定能得到答案。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屠休问,“而且之前还逐一去了沿岸的每一个小城邦。肯定不是单纯来想看海,也不是因为爱琴海文明。一定与我有关。但是并不完全与我有关,肯定还有其他的理……”
“我想亲耳听到他们描述超感性世界。”闻哲打断道。
出乎意料的说辞,让屠休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却无法否认其合理性,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他们?”屠休追问,“谁?”
“他们一位选择饮毒自杀,一位提倡精神恋爱,还有一位认定地球是宇宙的中心。”闻哲回答诡异。
如同劣质的玩笑。
屠休却不自觉笑了出来:“希腊三贤。”
“嗯。”闻哲没有否认。
“你刚才还在否定古希腊和古罗马,我以为你肯定也会否定西方哲学?”
“不是否定,是否定那些脱离现实与历史的刻意曲解、贬低或拔高。”闻哲纠正了对方的用词,“人类有自身的局限性,人类的视角也是同样。他们三人活在一种城邦间的墨守成规里,晚年虽然逐渐改变,但物理条件依旧局限了他们的认知与眼见,让他们不知道地球另一端的模样,更不知道地球在宇宙中何其渺小,就连宇宙中其他的宜居行星也无法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死亡则让他们三人无法同台,将他们固化于并不完整的思想继承框架内。”
如同一种时间所赋予的命运般的“思想断层”。屠休想。让“文明”无法成形,自然也就无法“降生”。
“就像‘庄子梦蝶’。无论蝶梦庄,还是庄梦蝶,其实都不重要,只能说明梦境本身就是人会区别于其他动物,不会永远以自己为中心,也能带入区别于自身的其他物种的视角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