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云感激地笑笑,接话道:“这倒也罢,你做主我也放心,只是那边也得问一问,她终归也有焯夏的血脉,倘若咱们多了挑剔责难的地方,到底不是初时的好意了。”
见陈香云回转过来,赵明闻这才问道:“里头?”
陈香云叹气道:“她想葬回大梁去。”
赵明闻闻言倒神色平静,只慢慢道:“也好。叶落归根,她受了这么些苦,也便遂一回愿罢。便同于家姊姊一道同去,商队也等了几日了,只是不知她哪里人,该去往何处。”
慧娘在旁边便道:“她不大爱说话,平日里也没听她说过。只知道是因饥荒逃难的,路上阿耶阿娘都死了,旁的兄弟姊妹也都被冲散了,本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寻个生计再慢慢打听,谁知偏遇上了南下打谷草的魏人,几经辗转方到这里。恐怕是不大好寻到的,至于名姓,恍惚是姓许的,唤作顺姑。”
不知是为着天朝上国的可笑心态还是旁的缘故,朝廷中经手边地事宜的大臣们俱都对魏国多有优容。不仅默许了魏人拒绝归还先时被劫掠走作为奴隶做活的大梁子民,甚至在两方冲突时也一再要求百姓忍让,北地民愤极大。
许顺姑和于贺便是其中众多的受害者之一。
赵明闻低声道:“焯夏我去说和,多半能成。魏人虽学了汉制去,根本却还是那一套,不懂什么高低尊卑的,唯重勇士。若是奴隶生下的孩子,因为血统存疑,并不受重视,但倘若在战场上拼杀出来了,母亲自然也受到推崇。那孩子年幼,现下里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况梁魏正好,他想来也不会从中多做阻挠。”
慧娘心细,接道:“这倒还是旁的了。若我看来,更有一个要紧事要想。若是普通人,不讲究些的也就是草席一裹便罢了,可顺姑呢?那且还有一个孩子放着呢,公主多半还是按自己孩子般养育的,那叫以后怎么瞧?这棺木该怎么备?咱们又不像那些出使的大官,马后面还得拖着棺材进草原,免得死了没去处。”
先时听着倒还不觉,可这会细细想来,陈香云却也一时被难住了。
赵明闻反而道:“这怎是难事?也是,你们没见过总不知道的。便取了不用的箱笼来,分拆了再钉合起来,便也能勉强用了。我三叔葬时便是用的这个法子。”
陈香云便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往外而去,帐前早悬了弓箭,又有几人捧了装敛的东西候着。
等人都进去了,赵明闻方才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陈香云道:“那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陈香云略一颔首,叹道:“顺姑取的,唤作平安。”
她顿了顿,接着道:“许平安。”
赵明闻点点头:“平安,平安便好。”
掺和进这些算计里,稍一走错便难以保全。若是顺利,得了富贵尊荣自然是两方欢喜,若是泄出事情,少不得得压上一批人方能填平两方怒火,更甚者便又是一场大战。平安之语,不止是说名字,更是对陈香云的劝告,这已经算的上明示了,陈香云自然也明白。
陈香云却又问道:“那人可信吗?是什么身份来历?我到底心里不安,你得给我个准话,也免得到时一场误会,你我闹得不好看。”这问得是于贺。
赵明闻也回望向她:“你实在太大胆了,竟不怕被人揭破吗?换了旁人,你也如此作态吗?她是御史中丞于公的女儿,唤作于贺的,母亲是先前宫中女师广铭,因着些事陷在魏人手中。她那里你放心,我叫人盯着了。慧娘那里抹平了没有。”
陈香云同样转过脸来,却只点一点头,两人俱是无话。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黄昏之后,夜色越来越浓,阴云反倒渐渐散开了,于是月色也能透过一隙,朗照此方。
第37章
吴牛喘月的时节, 暑热也尽上来了,草叶也长得越发旺盛,几乎要掩过人去, 便是旧人所说“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景致了, 却正是一年中魏人最清闲的时节。便是因着没有冬日之酷寒, 也不必再迁移劳动的缘故。
梁人的商队起行, 偏挤在这个时候, 也就难免引得魏人来瞧新鲜了。
许顺姑的后事此时却也落定了, 焯夏本就不大记得她,便如厌弃了的玩物一般, 虽又得了个孩子,但他子嗣颇多,放在里头也显不出来。既听了赵明闻之请,自也乐得做个人情, 便索性由着几人去折腾, 全然不再过问。
幸而赵明闻先前在家时也经理过这样的事, 除了撷芳不在,底下也有能干妥帖的侍女们帮手,因此虽然事情着急了些, 动身送行时却仍旧是样样周全。又有陈香云在一旁陪着,她虽不大懂得,却自有慧娘等人操办, 于是这日时到底是顺顺利利地将车队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