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纯钧却不理他，转而指着先前开口相劝那人，凛然道：“听说袁公家中有一幼子，生的貌美无比，又知文字。我倒愿倒出这一笔银子，倒聘入我家来，我阿娘缺个知心人呢，我倒情愿认他做个妾，虽说是偏房，可上头又没有人压着，这不正同原配无二了？袁郎洗手作羹汤，正是良配啊。”
“于娘子你这——”另一人听不下去了，张口想要劝阻，却被于纯钧猛地打断了话语。
“曲公无子，却有幼弟，向来视若亲子一般照看，老夫人这数日来很是为他的婚事担忧，听说相看了许多人家都不成。如今正好，我自有一桩巧宗，正合他去处。我那处有个经年的老妈妈，为人最是忠厚，只是夫婿早亡，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着实不易，我瞧了心中着实难受，若曲公肯，我定亲自做媒。日后这孩子长成了，也有他一番孝敬的道理，岂不两方便宜？”
眼见事情闹得越发大了，董璧海少不得出来打个圆场：“于儿，说什么糊涂话呢？这事情是你做的不对，去赔个不是。”
于纯钧却反问道：“什么不对？能有什么不对？这不就是他劝我的那些话吗？怎么换了个人，便成了我的不对了。”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于纯钧固然跟着于贺学会了那些温雅的东西，平日里行事固然“出格”了些，可外人面上却觉得与一般梁地那些婉顺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的，谁知她却是这样一个人，草原上长大，生来便不爱受约束，心中还另有一番胆气，绝不肯忍气吞声，教旁人居于己上。
于纯钧甚至转而指点起各人来：“我劝诸位还是这上面用心，我还肯好声好气的对你，那是我还存着一点对前辈的敬重，是我的这份子心意，却不是我的本分。想要同我一道做事，便也得学一学我的规矩，转头来连个朋友都做不成，那就是另一番说头了。”
“今非昨日，诸位还是睁开眼瞧瞧自己的位置罢。求人。那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说两句客套话尾巴便翘上天了，抱着那自命清高不放发生，也别怪我没个好脸色。今日也如此，日后也如此。这是初次，其后，不会再有更多了。”
言罢，她拂袖而去。
里间众人面面相觑，多有愤愤不平的，七嘴八舌地朝董璧海围了过去。
“伯余兄，这女娃是你引荐的，如今闹成这样子……多的不说，她这也太蛮横了些。”
“是啊，这女孩家——若非她抛头露脸，这也闹不了什么风波来，这事情还是因她而起的，这说着说着，怎会还赖上咱们呢？”
“伯余兄，你好歹给咱们个交代啊。”
“够了。”董璧海颓然地跌坐下来，面上的神情也表现出一种麻木的样子。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难道会愿意去阿谀奉承一个女娃娃？可走不下去了，朝廷、朝廷看的是越来越紧了，可傅家那等子人也越发催逼，每年每月要花销出去多少年银子才能叫他们点头。一时不肯，或者一时落下了，那先头的功夫都白费了。于氏有这么一条路子可走，我就能往那头使劲。虽说如今边市已开，可能得了准许真正进去行商的人，那也得有门路要做。她是从塞北回来的，还欠着许多人情，只是一时不凑手罢了，我也是赶了这会巧。”
董璧海怅然叹息着：“是我想岔了，早知道、早知道——”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有一点是没错的。如今是咱们求着她带，如今不似当年了，当时一腔悍勇，只身一个，做什么都有闯劲，再没有什么怕的。可是如今，如今早就是这些小辈们的天下了，咱们这些老东西日日出来，也只是叫他们厌烦。说不得了，说不得了。”
“谁能想到？”孙覃这时也站了出来。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女娃娃，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虽然已经年高，但身体依旧硬朗，日日仍在勤学，因此反应也很迅捷。他方才便已经发觉了不妥，只是为人太过小心，不愿因此出头得罪了旁人，只是缄口坐在一旁，并不开口。他和蔡存丘等人都是董璧海下首的，见他发了话，也不得不出来了，既是为这件事情做了最后的定论，也是为了缓和两边的情绪，维护董璧海的面子。
只是。孙覃心中也暗暗后悔。
他并不是什么目光短浅之人，否则也很难安置下这么大的家业。只是眼见着子孙满堂，难免便失了敬畏的心，总以为自己足够主宰旁人，教旁人闭目塞听地顺从着自己。
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势却依旧畏惧，只想汲取那成灰的余温，也便只能自食恶果。
但他的心中忽然又闪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于纯钧能行商，并且做的极好，那他的女儿呢？那个聪慧至极的女孩呢？她也能吗，相比于她的那些愚鲁不堪、整日只知道寻欢的兄弟们，她的性子也更让孙覃喜欢，也更能安排好这一家子的事情，如果那孩子是个男孩，未来的继承人也一定会是她，可如果是个女孩——就算孙覃情愿将这些东西都交过去，族中的长者们也多半不会答应的，他非常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