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且算是好的。
若是负伤、尤其是断了手脚的重伤，军中是容不下了，可回家做活？他同样也没法胜任，多半是个累赘，邻里议论纷纷且不提，庞然也多半会加以轻视的目光，这样的落差下来。几乎没有几年，那人定寻了短见，空叫身后家人啼哭阵阵，悲戚欲绝。
赵家先人，自然也是清楚的。
于是便有了这义庄。
那些孤儿寡母、那些无力维持生计的老人都被聚集在这里，赵家每岁划出一笔钱财来，接济其中家境窘迫的人。只是赵家到底是武官出身，一干子事情，都大开大合，并没有设立具体的条目，因此心虽然好，却也难免闹出了许多事端来。
但无论如何，这义庄到底帮了许多熬不下去的人。
然而一家一姓的钱财终究是有限的，于是这些选择接受赈济的百姓们不得不离家南下，从四方八面共同行到南地。
这里头也有几分缘故。
这其中的渊源也十分简单。
那便是京郊也算属于是天子脚下，土地价贵，同样的银子花出去，能在南地换来十倍的土地。既因为江南一带数百前仍旧瘴气横布，是国朝以来，才逐渐进行了了开垦，一点一点磨出来如今的明秀景致。也因为并没那么多地方能够拿安置这些人，那京城四周的地方，早早的就被权贵们占据了，你家盖别院，我家建佛堂，密密匝匝的，早就没有多少能叫人插足进去的地方，也就不像正在垦荒的江南，只要愿意干，那做出来多少都收归自己。
而人多势重的道理总是明白的，那么些聚在一起，便是豪族想要动手，也要掂一掂自己的分量，于是虽然赵家并不在眼前，也能有足够的力量去维护这些老弱们的安危。
如果仍在京中，随手扔块石头，砸中的人不是什么开国就有的勋贵，就是王爷公主，又或是豪门子弟。这样的地方，底下势力互相勾结着，就算是有心收拾，可也投鼠忌器，难免生出另外的风波来。自家行事尚且要小心谨慎，又如何能腾出许多功夫来看顾这些算得上累赘的人。
自然，若是去了北地，那便是土霸王一样横行也没人敢说。
可日子一久，百姓们自然会生出怨言来。赵家驻扎北地本就是为了边地的安稳，又怎会将这不安定的因素有意投放过去。
如此多方考量，也自然只有南地这一条路可选。
义庄便就这么胡乱建了起来，又浑浑噩噩地经经营百数十年，勉强瞧着也算有个样子。
但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过去赵家人并不在此处，多少恩怨也传不到耳中，众人少不得忍气吞声，只由着那掌权的人搅弄是非，好歹也维持了一副安乐的景致。
可张崇福等人一到，这一滩死水里便被激起了冲天的巨浪。
主事的人要着急施恩捂嘴，以免将自己的老底卖出去，那底下的人呢，便也是心思叵测。既有受了欺压，决议要告状的，也有那懦弱不愿惹事，四下和稀泥，想图个安稳的，当然，也有想要从中谋利，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的。
彼此间的种种表现出的情形，当真要比那戏文唱演的更加好看。
张崇福便在此时当仁不让地接过这个管事的位子。
她细微处往上梳理，先前还引而不发，等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才猛地发难，将那其中生事的人都全数拿下。张崇福又以此事为契机，重新调整义庄中多年以来错乱的结构。
那宿老自然并不甘愿瞧着自己的利益受损，纷纷求到了白氏面前。
白氏冷眼瞧着他们那荒唐可笑的模样，只是摇头。
——“祖宗如何？祖宗的家法又如何？说明白了，那都是死人留下的死东西。别做出这样的脸色给我看，都是喘一口气便没一口气的时候了，沙场上都是见过的，难道还有什么顾忌？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就算我死了，也是这世上最厉的鬼！我是没什么怕的，左右还有我这么个人替她担着。做的好了，那是张儿的本事，做的不好——哪有什么做的不好的，那也比如今强。”她说的疾言厉色，叫众人都不敢抬头，只是垂首讷讷。
张崇福的构想，也因此能够顺利展开。
整个义庄，不论原本的赵氏族人，还是已经因为感念赵家恩德改姓赵氏的家眷们，又或是那些外姓人，都被视为赵氏一族，由镇北侯赵家为族长主支，余下的都交给主奉监理。
义庄下手共分义田、义宅、义学三种，分别设立主事的人，负责平日里的一干琐碎事物。
蛮蛮，便正在这义学中念书。
而方才她口中所说的先生，正是义学的主事，也是于通远的弟子，群青。义学中虽然有女学的存在，却没有几个女孩过去念书，去的也不过冬天念上几日，要借着里头燃炭的热好驱寒，此后便不会再来，这女学也就成了摆设，若是一只经营，费钱费力，对于义庄的开支来说也是无谓的空耗，也不能单为蛮蛮一人设立，因此便被关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