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停住了口中的话,因为她隐隐地听到了悲切地呼唤声,凄厉啼血,她沉默地立了一会,叹了口气。
阿罗也被吸引住了,她侧耳倾听了一会,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但赵明闻并没有回答,她有些失神。
而在不远处,几辆马车正在缓慢地驶入城中,它们显然载了些重物,留下的遮印在土地上留下一道深痕,为首的人正在小心地避开百姓们,控制着有些躁动不安的马匹。
“咦?好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商队?”
阿罗的话将赵明闻唤回了神,她循着阿罗视线看了看,于是恍然。
“哦,那是毛毡,预备给百姓家冬日御寒用的。”赵明闻随口解释道。
“怎么了?”她望见阿罗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阿罗笑了起来,“没什么!”
她仿佛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于是变得欣然起来。
第135章
“万里无人收白骨, 家家城下招魂葬。”
这哀戚的呼号声又来自于何处呢?赵明闻并没有告诉阿罗。
但她十分明白,那是招魂的声音,是百姓们在呼唤着已逝的亲人。她无端地感到恐惧, 却尽力地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她将手收到衣袖与裙踞皱褶的相接处, 隐藏着那里的不同。因为久惯习武, 赵明闻并没有如一般女子般蓄养着那样长的指甲, 她的手也生的并不好看, 也许是长时间握剑持弓的缘故,已经有些歪斜变形, 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茧子。这些茧子总是覆盖在平素用力的地方,为这些部位增加一层保护,这是武者才会有的模样,它将原本天然的躯体打磨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但这双手到底还是血肉组成的, 赵明闻的指甲被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肌肤中, 她有些失神, 也有些茫然。
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赵明闻询问着自己,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她只是无端地从心中生出恐惧, 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到底在惧怕什么呢?
赵明闻想了又想,没法找到答案。她在畏惧众人的目光,她在畏惧这灼目的太阳, 她在畏惧这呜咽的风声, 她在畏惧世间的一切,她在畏惧那招魂的呐喊。是了, 就是那招魂的呐喊声。那声声句句的呐喊, 就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将她纠葛其中,用无数的视线组成束缚的思想,让她进退不得,举步维艰。
赵明闻在十六岁时陷入了一场噩梦。
父兄战死,家中倾颓,她浑浑噩噩不知道如何是好。祖父赔上一身功绩也没能全身而退,赵家百年所累就的声名尽毁,临到头来,却不得不再次披挂出征。赵明闻跪在佛堂当中,将年幼的侄女蛮蛮搂在怀里,日夜不断地诵经祈福。这是她唯一的倚靠,年幼的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懵懂地信赖着赵明闻。佛堂当中没有多余的陈设,显得无比的空旷,二人挨挤着靠坐着在一个蒲团上,就像海洋中颠覆的一叶小舟,屋内是那样的寒冷而令人畏惧啊。
在高烧带来的浑浑噩噩中,赵明闻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呼唤。
那声音将她惊醒,又不断地在佛堂的四壁碰撞回荡,叠加起来,灌入耳中,让人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那是在按照礼仪,呼唤着死去赵家父子四人等亡魂的归来。
或许,还有婶母管氏。
无论是前世今生,赵明闻都接下了那道和亲的诏书,她没有办法拒绝,因为那是帝王的命令。但不同的是,管氏与祖母白氏的反应要更激烈的多——她们毕竟曾经也是那战场上杀敌的女将,也曾刚烈至极,以身赴国难。即使困守后院数十年,那些武人的刚直之气也并没有被完全摆脱。
管娴娘,这个有着极其文秀名字的女人,却并没有如父辈所想的那般温柔恭顺。激愤至极的管氏,竟撞死在了赵从峘的灵前,以死相谏。
于是赵明闻也能得以保全,直到赵安时因内乱战死,她没入掖庭为止。
那余响仍旧在空旷的内室中回荡,声声敲在人心上。赵明闻紧紧地拥抱着蛮蛮,用尽全身气力地拥抱着。她的眼睫颤了颤,很快便坠下无数的泪来,她有些无处是从了,于是怀中女孩也便成为了她所能寄托的情感的支柱。也许是赵明闻抱的太紧太长,蛮蛮也有些不适地挣扎起来。
蛮蛮于是轻声呼唤着赵明闻:“阿姨?你怎么了?”
——“咦?好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商队?”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赵明闻也逐渐回过神来,面对阿罗的疑问,她简短地进行了解释,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方才的异样。撷芳视若无睹,照旧同一旁的蒋凌波确认着什么,在众人的默契下,方才的不同似乎都被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