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这才得逞般地笑起来,她却没有继续逗弄阿罗,转而沉肃面容,吩咐道:“这里的人手尽够了,你别心疼那些钱米,总要有花用。人要喂饱了,才有气力,那些活都是重活,一时耗着自己的那股气,倒不觉得什么,后头耗尽了,再也补不回来。人一头栽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身后都有家小,何况如今战事方平,正是用人的时候呢,别叫他们死在自己人手中,到底是一脉同出,就不要克扣那么一丁点粥。”
赵明闻望见阿罗面上的神色,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于是又解释道:“你常姨,我知道,她不是那样丧良心的人,可欺上瞒下的事情你也曾见过,她这么想,难保底下人不这么做。你多瞧一瞧,看一看,左右还有那么些人,也不缺这一个。能将百姓真正安顿好了,可比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花功夫要来的更有用些。”
言罢,她便带了阿罗往外头走去,方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停下等了等,便见蒋凌波将手上东西换了别人,自己也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追了出来。
见蒋凌波靠近了,赵明闻方又迈步,一面同阿罗继续说道:“咱们那里还剩下多少粮食?一进一出,一应事情都得记好了,每日反复核对,别有错漏。你要给说个数出来,我才好有打算,这头若是继续施粥,除去军中,还能撑几日?”
“只怕……”阿罗皱着眉,她在心中慢慢计算起来。
“这其中总无定数,叫医士们瞧了,百姓们许久不曾饱食,若是一来便叫他们吃足了,肠胃难免遭受不住,若是因此发起病来,便不是我们这样做的初心了。因此这头几日,粥要熬得更稀些,大概折半,这便又俭省出一日来了。后头大概两日为一段,依次增加,少的部分汇集在一起,也能撑上一日,两全其美,倒也方便。只是如此便不好计算了,打足了瞧,多到十日,也就耗没了,若是那时还没有新的粮草补充进来,就无法了。”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阿罗回答道。她说的清楚,一应事情也有条理,赵明闻便又紧接着追问了她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都答得很好。
几人在人群中穿行。
此时凄寒已重,萧索的风吹个不断,哪怕身上衣裳再厚,也挡不住那些彻骨的寒意。但仍在劳作的这些人,他们身上的衣裳犹且单薄,补丁摞着补丁,边缘也变得破碎不堪,磨出了许多线头和孔洞,以及那些布料下通红、肿胀而粗粝的皮肤。
他们在这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对围绕在身边自顾自做事的兵丁们展现出一种畏惧的姿态。其中的大部分人还在庆幸,庆幸这些兵士并没有对自己挥下鞭子,没有留下一道又一道流脓的伤痕,因为自己的性命暂时无忧,他们甚至对这样繁重的劳役产生了一种感激的心情。
或许也应该感激,至少他们活下来了,也能有一口饭吃。
“阿罗。”
——是赵明闻在呼唤她,阿罗转过脸去,正好望见她带着些担忧的目光。
赵明闻轻轻摇了摇头,算得上冷酷地评价道:“不要将过多的目光投到这些事情上来,天下之大,所有的苦难都永远会存在,你没有任何办法彻底地解决他。不要再看了,这些情状只会使你分心,无法将全部的事情投入到解决问题上。”
“但公主?”阿罗却提出了一个疑问,她的语气虽然有些怯弱,然而十分冷静沉着地开口了,“可如果所有人都坐视不理,这些事情便永远不会得到改变。今日只是帮一人,他日我便能帮百人千人,救万民与水火之中,这难道不是君子所愿吗?”
但赵明闻却摇了摇头,她凝视着阿罗的眼睛:“可你是君子吗,阿罗?”
“或者说,世人肯认你,世道可容你做这个君子吗?”
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甚至不包含任何一种感情的语调叙述着:“君子,可不止是一种心啊,这是世人赋予他的称号。世人愿意认他,他是圣人,世人厌弃他,他便是志大才疏的狂生。你该学会量力而行。何况,你的这无端的善心,对于这些人来说,或许便是另一场灾殃的到来。”
“德不配位啊。”
赵明闻意有所指,跟随在众人身后的的蒋凌波却并不敢出头迎合这样的话语,他深深地埋下头,如木雕泥塑一般立在一旁,不言不语。赵明闻于是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她转而望向远方无际的天空。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便如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他们护不住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经历战乱,妇孺老人,这些都是历经重难才能归乡的。到了如今的时候,他们已经足够疲惫了,自然也没有多的精力去同旁人抗衡。你要记住,阿罗,我们能够给予的帮助是有限的,你不可能照拂所有人,那么你要先迁就谁?若是这些弱者,你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在那些望不见的角落,他们会遭遇更多的东西,更多的险恶。到头来,这些人不仅难以保全着得到的东西,甚至还会因此而受到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