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却摇了摇头：“我想的却不止是这个……”
“季华，我是在想明年的春耕，照今年的态势，这城里的百姓是存不下粮了。今岁多雨，先前接穗灌浆时我去看过，收成不会好。那还是在草原，在王帐，四方无忧，那么多人侍弄着却还是这个样子。可他们一波又一波地掺和到战事里头，能腾出多少人来？咱们先前来的时候我也仔细瞧了，那些开垦出来的田地大半都荒废了，地里都长出杂草来，那些庄稼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都是田间地头长大的农人，他们怎么不知道粮食的可贵，若只是一点，便是熬着挺着累也得把手上的活干完了。可如今呢？”
“能开垦出那么多田来，又一一种了，这是重活，不会因为一时预算的错误而多做了。那么这里头便必然有缘故——春耕时人手是足够的，只是陆续损耗了，在短短半年间，便减少到了如今的地步。”
陈香云全身一震，她顿时直直望向赵明闻：“你是说——”
她踱了两圈步，复才握拳向掌心中一合：“不能再打仗了，民生还是要修养，只是这会人却缺的很啊，何况百姓家里也不富裕，能留下多少东西来。城要修，饭要吃，那么些事情都摆在面前，偏偏少了哪一样都不能行。得想法子料理清楚了，旁的……”她摇了摇头。
“且不止呢。”赵明闻说道，“昌仪问过了，这城边多有野兽出没，往岁伤人的事情也不少。这城墙年久失修，坍塌的地方也多，便都是从这空当上过来的，得先着意修葺。这是要紧的事情，其余的先缓一缓。”
的确，这实在桩大事。若连百姓自身安危都无法保全，又怎会使得他们心悦诚服地追随自己？此时的兴奋一过，日后必然会有怨言，就算还肯逆来顺受，可终有一日，这矛盾会被激发。陈香云自然明白这一点，就算不曾真正经手过如兄弟那般的教养，可她到底是延昌帝的女儿，是天家的公主，自幼生长于宫闱之中，自然也见得多了。这世上的东西本来就是一通百通的，明白了细微处的道理，自然而然地，也便能明白那高处的东西。
只是——
陈香云沉吟片刻：“还有一样，也得着手预备着了。”
她抬眼望向赵明闻：“我虽没瞧着他们收拾那些物件去，来的路上也很听人抱怨了些。这城中极缺水，几口井都堵塞了——若是用河水，一来两边离的实在远，十分不便，二来那头也有羯人等巡查着，提心吊胆，若是男子去，性命忧患且不必说，换了女子，自此劫掠了去，便是连尸首都难以找到了，三则便是。”
陈香云口中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她似乎难以启齿，停了又停，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便是便溺。”这后头二字她说的快且模糊，倘若不是赵明闻常习武艺，耳力不错，也不能够听清。
赵明闻知道陈香云羞于谈论此事，便也默契地换了话题，陈香云这才舒了口气，轻咳一声，似乎有些尴尬：“这事情我知道，城里多年没人管着，难免有人贪着一时便利，由此一来二去，难免便成了众人的共识了。我叫人去盯着瞧，把规矩定好了，到了后头的事情，那才有敬畏心。”
撷芳坐在外头，一面照看着自顾自玩闹的平安，一面凝神屋内的谈话。赵、陈二人并未叫她出去，这是默许了撷芳的存在，她自然明白这事情，虽然还在听着，却更着意探听着外头的动静，提防着有旁人暗中窥伺。
却正好，撷芳便望见了急匆匆赶了过来的应平生。
“应先生？”她抬高了一点声音，这是在提醒着屋内的两人。
“您这是怎么？”撷芳口中说着，便又迎了上去，用身体挡住平安，带着提防地绷紧了身体。
第132章
“是应娘子啊。”
应平生面上犹且带着怒气, 但他望见撷芳时，还是停下了脚步，含笑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招呼。
撷芳有些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她用余光望见正快步走出来的赵明闻, 便问道：“应主事先坐下喝杯茶？”她下意识地改换了称呼, 又作出一副温和的神情来。
“哦, 不必了。”应平生摆一摆手, 随后便神情激愤地朝赵明闻扑了过去，到她面前三两步时方才急急止住。
“公主啊！你这做事情也没来的这么匆忙的啊, 你瞧瞧，我这才翻了几页账簿，都折腾出那么些错漏来。丁年吃卯粮的还算了，这同一日的一件事情也左右折腾出四五样来。这倒没什么, 左右我也是这劳苦的命, 都知道这东西定然不可靠, 我给你抹平了便是。可是呢？你瞧瞧你给我派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几个女娃娃肯干我就不说了，剩下的哪个能用？老的老, 小的小，大字不识一个的你也给我塞过来撑场面了？还有我那老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应平生这一长串话打出来, 倒叫在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