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明闻！”陈香云唤道。
她先是安置好了随行的几人, 由着他们收拾带来的箱笼，自己便带着平安赶了过来。这正是要紧的时候，陈香云到底不放心许平安独自留下, 便要将她带在身边, 提防着有人作乱。但一行人下榻之所到底还要有人看着, 以免生出事端来, 慧娘便当仁不让地留下了, 也只有她留下, 陈香云才能安心。
这头方才进来，她却正撞见这幅景象, 不由一愣，带着些惊讶的神色，出声将赵明闻唤回了神。崔凭山等人也跟随在陈香云的身后，赵明闻打眼一看, 心下便了然, 于是便换上了幅笑脸, 也快步走了过去。
“阿姊，你这会可怎么来了？哎，还有咱们的小平安。这里还没有开始收拾, 乱糟糟的一片，本不该叫你瞧见的。也是她们事先不曾料想到，这也的确太破败了些, 只怕一时是打理不出来的, 只好挑了这么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先用着。好在后头日子还长，慢慢厘清了, 倒也算不得迟。”赵明闻先将先前的事掩过了, 又转而谈论起这房子来, 她又着意为昌仪等人开脱了，如此一连串下来，方才算罢。
“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
这拂云二字却更有一番讲头。
所谓拂云堆，有人亦作拂云祠的，本是魏人发兵前祭祀祈福所在，其每次南下侵掠，都要先至拂云堆前求福，以此振奋士气。这便是梁魏之间划分疆土的节点，又与羯人等相接，地势十分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可这拂云堆，除却那些神神鬼鬼的话，其实也不过是个略高一些的土堆，虽有前朝明妃墓冢之疑，却也难以在攻守战中发挥什么效用。
前朝何氏末帝贪恋酒色，疏于朝政，对魏人予取予求，只愿保全自己的尊荣，于是这原本界定两方疆域的拂云堆也被拱手送了出去，魏人的势力得以南下渗透数百里。
然而国朝之初，太|祖夺天下，他本就是英雄豪杰，又受过魏人的奴役之苦，发誓要荡平草原上的所有宿敌，可他为一国皇帝，又如何能以身犯险，少不得便要假托旁人之手。这人，便正是赵盼娣，便是赵家先祖，镇北侯。
这也是咸安帝、延昌帝父子二人重用赵氏，又安心使其世代留守居留的缘故。
赵盼娣不负嘱托，不仅收回拂云堆，更将战线再次北推百里。她决议在此建城，依势而成，为后续军队的驻扎做准备。然而天意难测，赵盼娣与梁太|祖相继殒命，继任者尚且青涩，自然无法掌控政局，苟延残喘的世家借机上位，将梁太|祖十数年的打压都瓦解了。
但城还是要建的。
世家出身的朝臣们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们却并不以为意，只一心放在同勋贵们角力上。这拂云城，自然也变为了两方博弈的工具。世家同心协力，勋贵却屡有内讧，如此内忧外患相加，便只得罢手。
朝廷拨下的款项不足，这城池的规模便要一减再减，何况这做官的贪墨钱款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这是古已有之的，如此到手的，也不过预先讲定的十之二三，硬生生将这一座本该名垂青史的雄关伟城消弭了。
然而此后的接连几任皇帝，都对边军采用了缩减的手段。
此消彼长，梁军势弱，魏人便强盛起来，竟硬生生将拂云城吞了过去。此后的相当漫长一段时间里，两方逐渐陷入了拉锯，拂云城的归属也就不断地转移，由此到了二十年前被羯人占据，此后便一直不曾改变。无论是魏人还是羯人，都惯于游牧，羯人虽然也学会了定居，但对于这样处于自己领地边缘的城池是一惯忽视的，上行下效，这上官又一意盘剥，拂云城便疏于修缮，日渐衰败起来。
这还能充面子的城池且如此，更不必说那些内务了，一样比一样更糟，一样比一样更乱。
陈香云瞧着赵明闻神色不对，心中就已经有些知道了，她用余光往身后跟着的、崔凭山一等属官那一望，便摸一摸平安的头，笑道：“平安，到你应家阿姨那里去，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赵姨说，啊？”
她又向崔凭山道：“崔先生，劳您去盯着那些小子，这在都是女孩家，要有什么她们面皮薄些，又要留面子，难免不好说，还是您来管教最好。”
崔凭山也应道：“哪敢劳烦公主身边的娘子们，还请公主放心。”言罢，他便带着一干人慢慢退了出去。
陈香云这时才又转向赵明闻，她握一握赵明闻的手，低声道：“到里头去说话。”
直走到内间，她才又停下脚步，将那书册拿到手中翻了两下。这一看且不要紧，陈香云的神情也不由凝滞起来，她又往后看去，一会，方罢了手，怔怔地叹道：“也罢，咱们来的时候不就料到了吗？只是不曾想到如今的景况，且不必多想，只管预备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