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你当真还对那些未曾见过的人，有着幼时对姊妹兄弟一般无二的情谊吗？”张海月轻轻叹了口气，旋即问道。
她的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延昌帝实际上是有意切断了宫妃们同外界和家人的联系。
宫女们或许还能借着一二办事的机会与家人见面，但嫔妃们却只能通过中间人传递的只言片语窥知家中的景况，多有父母离世还不知的。时下幼童多有夭折，连皇家的子嗣也无法幸免，往往长成到十一、二的样子，方才序齿。
然而奇怪的是，除去已殁的端怀太子及懿文太子外，诸皇子当中最为年长的卫王大约三十九岁，居次的晋王，却不过将将二十五岁而已。
在这十四年时间里，宫中竟没有任何一个长成的皇子。
这些夭折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已经没有活着的了，或许还要伴随着母家的荡然无存，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掺杂进了懿文太子案中，被震怒的帝王全数荡平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此事过后，延昌帝便越发抓紧了对宫禁的防卫，不再允许亲眷轻易入宫，除却皇后正常的礼仪外，免去了大部分命妇朝拜的仪式，随着他的身体逐渐衰老，这些被暂时保留下来的礼仪也被逐渐消减。
认真算起，即使郑宝容盛宠若此，天下皆知，入宫后也不过见了亲人寥寥三两面而已。
能叫延昌帝如此宠爱，郑宝容并非愚笨之人，她拿眼睛朝张皇后望了一望，早已明白其话语中未尽的意思，口中却道：“皇后这话却说的糊涂，血脉亲缘自是轻易断不得的，血浓于水，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什么道理？将这天下视作私产的道理。”张海月道。
郑宝容并非食古不化的人，却绝料不到张皇后胆敢将这般离经叛道的谋逆之语吐露出来，此时不由变色，匆忙喝止道：“张海月！你糊涂了！”
她的话脱口而出，言语间便少了掩饰，带出来的关心便很明白了，张海月听的分明，朝郑淑妃微微一笑，只道：“放宽心罢，皇帝早死了，死的尸首都发臭了。除非漫天神佛发了慈悲心叫他回魂，其余早没活头了。”
郑宝容也发觉了自己话语的不妥，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表情，一面道：“你真当那朝臣宗亲是空摆着的？这话要叫他们听去，便又有说头了。”
郑淑妃重坐回先前的位子上，张皇后却也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人咫尺相近，似乎又变回先前的和睦模样。
张皇后却讥讽地笑道：“他们还有把柄抓在我手上，打量着那些个小心思能瞒过谁呢？只是五娘，你还是着相了。”
张海月道：“皇帝也是人，他可不是神，便连天子都是人为加上的尊号，其实不过如咱们一般的肉体凡胎，没什么两样。既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爱一阵、厌一阵，永无定心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一个男人，一个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男人，他注定是靠不住的。”
“你从开始便错了——”
“你错在不该把自己当一株菟丝花，想当然地觉得只有依附在皇帝身上，才能直起身；你错在不该太在乎血脉亲缘，试图将太子的位子牢牢绑在自己儿子的身下。”
“所谓天子是什么，那是你施展权利的傀儡，这傀儡需要足够听话，你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那么只有权利，永恒的权利，唯有抓紧了这权利，所有人才会簇拥你仰望你，没有人胆敢于违逆你的任何旨意。”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那是何等的畅快啊。”
张海月断然道：“那些男人限制我们触碰权利，却绝料不到会因此引来杀身之祸。要掌权，你就得将天子也掌握在自己手中叫他挣脱不得，一旦有了脱轨的迹象，那就推到重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自己无上的权威，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长久的掌握这生杀予夺的大权。”
郑宝容听到这里，也不由浑身战栗起来，她骇然地望着张海月，心中不由地激动，却又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够了。”她低声制止道。
郑宝容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点祈求：“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张海月却仍旧继续道：“楚王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邓美人死的太晚，他到我身边时已经记事，难免便会有异心。或者说他已经对我产生了不满，甚至试图摆脱我的影响。他们的母子情分有了十数年，这是我无法取代的，那么我就换一个人选。宫中生母不存的皇子到底有很多。”
“但是我又如何确保，这个被我选中的人能够站上那个位置呢？”
张海月笑着，温声问道：“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