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翠翠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皱着眉反驳道:“可是他们都这么说啊。”
方保福尚且来不及询问这“他们”是谁,便见母亲宋氏掀帘从屋子里头出来了,她似乎是听到声响,担忧孩子们的情况才出来望一眼,却不想见到了多日未见的长女,不由愣住了。
一会,宋氏才强颜欢笑道:“这……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快进来罢,把你那东西都放下,这么一直背着,也不嫌坠的疼。”
“知道了,我就进去。”方保福先应道。
她随后半俯下身,与管翠翠平视,告诉她道:“姊姊去放东西,翠翠到旁边玩,好不好。”
见女孩跑走了,她这才跟在宋氏的身后,往里间去了。
“放那就好,水在桌上,你自己倒。那里有点心,是前几日有人送来的,你要饿了就拿那个垫一垫肚子。”宋氏显然忧心忡忡,她也不同方保福客套,只一连串把这话说完,就坐到床边去了,怔怔地盯着水生出神。
方保福先给宋氏倒了一杯,送到她唇边,一面劝道:“好歹喝一口。”
宋氏难以下咽,却没法拂了女儿好意,只得勉力饮了一二口,便摇头推开了,方保福便就手借了那杯子,将剩下的一口灌了,又倒了一杯,一气喝尽了,方才觉得舒坦,方才在太阳下晒得昏沉的头脑也才变得清醒起来。
方保福很快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她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管二郎的身影,心下便有几分了然。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阿耶呢?那头又作兴出什么事情了?阿娘,你别瞒我,水生病的这么厉害,他能到哪里去?”
宋氏抬眼望了望她,却只是叹气、
“唉,随他去罢。”
方保福不是管二郎亲子,同几个弟妹也并非出自一父。
宋氏家境贫寒,家中养活不了那么些孩子,母亲却又生个不停,带了一个又一个,没奈何全溺死了,可留下的这些每日嚼用便是一大笔开支,便是累死也挣不着那么些。这宋家父母都是良善之人,做不出那卖儿卖女的事情,倒情愿白送给人家,好叫这些孩子们又个归宿。
可巧同乡有户方姓人家,独自自幼体弱,常年卧病,求医问药治不好,便只能寄希望于身份之上,请了个道士一算,须得个八字硬些的女子为配,方才能好。
方家寻来寻去,便正好寻到了宋氏身上,
不知是否真是这么个缘故,那方家子倒真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虽然仍是手不能提,却还能如常的行动。待到其十六岁上,便由父母做主与宋氏完婚,却不想婚后数年,宋氏都未曾有孕,
方父方母心中便有了怨怼,可巧方家子忽然又染了风寒,眼见着如山倒般病了起来,便少不得寻个法子,好叫其也能留下血脉来,便在一夜里请了几个精壮汉子,行那“打牛桩”的事来。
这“打牛桩”却并非旁的,而是那乡野地方惯喜的求子手段,若是哪家媳妇久未曾开怀,公婆便会寻来数个当时的青年,择好日子乘夜到成姓人家偷走栓牛的桩子,种到那妇人门前,完事后会请众人欢饮,灌得酩酊大醉后在门外守上一夜。如此行事,当岁那媳妇必有身孕,且定为男孩。
果不其然,宋氏月余后便有了身孕,方家父母大喜过望。
然而十月怀胎,生下的却是女孩,没奈何,便将那女孩起了个小名,唤作保儿,便是借着这生女的喜,去驱散方家子身上的病气,保住他的性命。
可事与愿违,不到二三月,方家子便一并故了,只丢下父母妻女空落落在世上。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宋氏几乎还没守完头年的丧,便已经有破皮无赖想要摸她上手,却到底没得逞。于是那人恼羞成怒,没几日便有了风言风语,说那方保儿并非方家亲子。
宋氏哭喊不依,可是众口难堵,竟是人人指点起来,逼着她不再敢往外头去。
方家父母本来便心有芥蒂,此时又见外人说的难听,立定心思不愿留她,只要寻了公道价格好卖了。有子的妇人正灼手,然而顾及着流言,竟是一个也不肯上门的。
方父方母心中发愁,却巧有个京师来的玉匠,姓管行二,人称管二郎,到此乡中寻好料子,且又年长未婚,便情愿给了他去,只要得些钱米便罢。
宋氏自然不依,被强逼着捆了手脚,足足饿了三日,又每日抱那女孩在窗外哀哭,直逼着她认了下来。
二人到了京中,便如寻常夫妻般过日子,管二郎却也愿认这女孩,彼此间父女相称,十分亲近,旁人也不得而知。宋氏却对这保儿的名字有些不喜,思来想去,却没识得几个字,便改做保福,希冀女儿留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