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又望向陈香云,语气是坚决的肯定:“他去了。”
“把平安放下吧,省得坠得你手疼。”陈香云没有回答,她亲手为赵明闻倒了杯茶, “顾渚紫笋, 出自浙西, 是清明时的贡品,先呈天子,而后方赐群臣, 我也不过侥幸得了一二饼。便请赵娘子赏脸尝尝罢。”
赵明闻伸手接了过来,啜饮一口,旋即又放下了。
“如此, 咱们便要更做考虑了, 朝中局势未明,几方相争, 行将踏错便死无葬身之地。我阿翁裹挟甚深, 轻易脱不出来, 居留势必被牵扯进乱局当中,众目睽睽,着实难办啊。”她叹道。
陈香云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汤,在桌上慢慢勾画起来:“这数年来,天子年高,朝中人心多变。为人臣子,初时或许还有大义,几年下来,什么社稷江山,什么大局为重,都抛在身后,满眼只有一个“利”字。以至于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无所不用其极。且不说帝王、勋贵、世家豪族又或是藩王、郡中,几无一心向国者。”
“制衡之道,无非讲求一个稳,稳则平,平则不易生变,不生变且罢,天下便如一潭死水,动不得,毁不得,进退两难。”
“可士人求官只崇清流,不屑于阿堵铜臭之物,日日高谈阔论,讽颂诗文,哪一个曾亲临市井,设身处地地瞧一瞧,为百姓做些实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时候,照旧袖手作壁上观。”
“何其可笑。”她嗤笑道。
陈香云神色怅然:“大梁积重难返,诸方却群狼环伺。纵使如今能用金银满足他们的胃口,可欲壑难填,天下危矣。若此时能有明主,则社稷或许能救,可我那些兄弟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宫廷之中尚且纷争不断,谁又愿分出些许精力去管升斗小民的死活?”
“朝廷举兵征伐多年,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氏族势大,大权也只会落到一二人手中,再到那时,便再无回天之力。”
“那么你,或者说赵家。”陈香云牢牢盯着赵明闻,“又将是如何抉择呢?”
“赵氏虽不为世家所接纳,却也是北地的霸主啊。”
赵明闻不置可否,她温声道:“公主要问什么,便请直说罢,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要什么样答复,我便给您什么答案。”
“至于多的,”赵明闻微笑道,“我无法许诺。”
“赵公是忠臣,你欲行不轨事?”陈香云向前半倾身体,逼近赵明闻。
赵明闻不闪不避,她直直地盯着陈香云的眼睛:“人岂能无私欲,克己复礼,方是圣人。可我不是圣人,旁人也容不得我做圣人,我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武力。你我咫尺相邻,血溅当场,却不是我心中所期望的。”
陈香云敛起面上的笑意:“赵娘子,你在威胁我?”
她的眼神冷淡:“只是不知世人当如何想了?”
“是吗?”赵明闻摇了摇头,她忽然掀起垂下的车帘,解明远握紧腰侧长剑,正守在一旁,撞见她的视线,火烫了一般迅速收了回去,避让到远处。
“世人又能如何想呢?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赵家代代守忠贞,战死沙场者不知反几,赤诚肝胆,天下皆知。”
平安似乎被她们的交谈声惊醒,不安地动了动,赵明闻将手轻轻捂到她的耳朵上,一面又道:“我不过为家国出塞,坐镇塞北,亦是为天下安定,谁又能说我一个不字?谁又能轻视我半分?至于平安,她同样也是我的养子。”
陈香云似乎并未对赵明闻所说感到惊讶,她甚至饶有兴致地点评道:“既想到了这一步,为何又不更进一步呢?”
赵明闻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陈香云语气平静,她缓缓地说道:“逐鹿中原者多,旁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却为何袖手,不愿入局呢?赵氏本就是北地豪强,又魏人相助,岂不唾手可得?他日登临大宝,也不往来此世一遭。”
“季华!”赵明闻厉声喝止道。
“太过了。”
陈香云却不偏不让,照旧昂然道:“我说的何曾有错?人人皆道,社稷将亡、天下将倾。可社稷天下何曾真正亡过?覆灭的不过是一家一姓的天下!魏人善战,却只通武艺,百千年传承全靠祭司一脉,治国便少不得用汉人,用文士。他们要想入主中原,便得先学会汉话,人人皆诵汉话,胡语便反倒消失了,胡语消失了,他们还能算魏人吗?”
“平安是梁女所生,不同的只是她的姓氏,再择良家子配之,百代、千代乃至万代万万代,便人人皆为我汉家子弟,又与旁人有何分别?”
“而我、我们,我们为其养母,彼年岁尚小,大可临朝称政,乃至代而取之。天下便入我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