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周鸣沉默着,好半天才说:“……嗯。”
周鸣果然回来了,一回来就跪在周家伟跟邹丽娟面前,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也只是想帮家里,却没想到那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
邹丽娟这时候已经骨瘦如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群人冲进来打砸,她神经衰弱,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来骂周鸣,只是哭着让他把这件事情解决好。
周鸣已经20岁了,个子拔高,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点头道:“我会的。”
周家伟跟邹丽娟不知道周鸣是怎么解决,只是担忧着,20万啊,哪那么容易呢。
夫妻俩告诫周鸣千万不要再走捷径,另一面也努力存钱,想帮大儿子解决一点是一点。
原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安稳过下去,殊不知,天塌也只是一瞬间。
天气渐冷,周家伟夫妻俩在一个十字路口推了个车卖早饭跟卤菜。那一片都是居民区,做这种小生意的人也多,两个人来得最早,走得最迟,就为了比别人多做几单生意。
一般到晚上七八点,邹丽娟就会先回去,可那天生意好,周家伟一个人忙不过来,邹丽娟就也没走。两个小孩子一直都很懂事,爸妈不在家也不会乱跑,都安静待在家里。就这样,夫妻俩忙到寒冬深夜,邹丽娟没顾上收摊儿,担心两个儿子,急着要回去,周家伟应了两声。邹丽娟快步往回走,才刚到租屋院子口,就看到院门大开。
邹丽娟心中一凛,赶紧跑过去。
周舟呜呜咽咽,哭成泪人,瘫坐在门口,手里抓着一大块五彩斑斓的棒棒糖,糖水淋漓,再沾到套兜上,全是脏污。
“二子!你弟呢?”邹丽娟问他。
周舟哭得嗓子都哑了:“有个人说大哥找他,把他抓走了。”
邹丽娟犹遭雷击。有人?是谁?大哥?是周鸣吗?周鸣为什么无缘无故带走弟弟?
她一把抱起周舟,往远处那个公用电话亭跑。瘦弱的身躯此刻全是力量。
她颤抖着把随身包里的电话本拿出来,翻出来周鸣给他们留的号码,在公用电话里拨出号码。
冰冷的嘟嘟声一声一声,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无人接听。
周鸣又一次消失了,带着他最小的弟弟,消失了。
周舟跟弟弟周渡从形成骨血的那刻起,就不曾分开。周舟像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高烧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不怕不怕。”
周家伟一只手抱着周舟去医院,另只手拉着邹丽娟。这个妈妈整个人都呆了,她不敢相信,她最小的儿子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医院的风好冷。
一夜后,周鸣回来,就站在门口。
邹丽娟疲惫虚弱,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揪着周鸣的领口问:“你把你弟弟带到哪里去了?!”
周鸣低着头,“扑通”跪在地上。
“你说啊!”邹丽娟扑到他身上,撕心裂肺问他。
周鸣慌乱着,深吸一口气,不解释,哽咽说:“我……我不知道……”
周家伟怀里的周舟睁开眼睛,却像不认识周鸣一样,愣愣看着他。
周鸣抬头望见周舟,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滚下来。
周家伟把周舟放下来,厉色道:“周鸣,你说不说!你把你弟弟带到哪去了!”
邹丽娟哭起来,嗓子嘶哑如破旧的风箱,无力地求周鸣:“鸣子,是你弟弟啊!他追着你喊大哥哥!你……你到底……”
“鸣子,你……你告诉我们……”
“妈求你,你说吧……”
“……送人了。”周鸣闭上眼睛,艰难说道。
“什么?”邹丽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送人了?”周家伟颤抖着,不敢相信。
周鸣泪流满面,却一声哭声也没发,他低声道:“卖了20万。”
“爸妈,回家吧。”
邹丽娟疯了一般,狠狠打了周鸣一耳光,撕心裂肺吼道:“你这是在犯法!!”
她跌跌撞撞跑向小卖铺,她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找周渡。
可是电话拿到了手上,邹丽娟却犹豫了。她失神落魄地站在小卖铺门口,双手颤抖,紧紧攥着电话流眼泪。
“舟舟妈?”小卖铺老板娘奇怪问:“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邹丽娟终究,将电话轻轻搁下了。
他看着周家伟抱着周舟跑过来。
周舟好瘦。因为从小到大,什么吃的都要分成两份,一旦分成两份,两个人就都吃不饱。
邹丽娟一颗心被掰成几瓣,瓣瓣都在孩子身上。
都是命。邹丽娟绝望地想。都是命。
第二天,夫妻俩潦草收拾,就此回了老家。从此以后,周渡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