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的信息下面,是早些时候的一条信息,来自当时殷勤地帮他租下房子的中介,他比贾斯汀大,却坚持叫他陈哥。他说:陈哥,这个月的房租稍微有点久了,麻烦方便的时候交一下哈,谢谢。下面没有回复。
现在,他没有风雅心思回到家里的阳台,极目远眺璀璨的东方明珠。他脑海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办?
午夜的上海街头,像这城市里的人一样,睡熟了。偶尔经过的出租车像混沌意识里闪过的梦境,一晃就消失了。接着又是长久的沉寂。这里比香港安静,街上没有流浪汉没有无家可归的人…突然,他想起伊莎贝说过她在香港铜锣湾的麦当劳坐了一晚的事…又看看玻璃门里柜台边的收银员小姐…
依然身着白天正装的他,靠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和身边场景十分不搭。他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在夜色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似又想起什么一样,蓦地抬起头,迈开脚步朝公寓走去。
来到地下停车场,找到出差前停在这里的那台心爱的黑色路特斯跑车。看到那如俯身捕猎的豹子一般的车子时,他有些迟疑,脚步放慢了些。垂头丧气走到车旁,按下车钥匙,坐上车。
这台车,他心仪已久,精心挑选纯黑的外观,纯黑的内饰。他知道伊莎贝喜欢听音乐,所以特地把音响换过。但最初畅想的,开着它和伊莎贝兜风的场景一个也没实现,每天往返在通勤的路上,何时何地能自在兜风?
就现在吧。
他点燃引擎,午夜寂静的地下车库回荡起机械的怒吼。他单手握方向盘,极其娴熟的操纵车子出库,出闸,驶到路面上。
在内环路兜了一圈,又开上南北高架,建筑物由个别熟悉变成完全不认识。其实他没有方向,也不认识上海的路。
但是在伦敦的时候,孤独的自己却也经常开车兜风。
路特斯跑车像在笼子里憋久了的野兽,冲破夜色,嘶吼着、咆哮着飞奔在一盏盏路灯的安静凝视下。路灯在漆水高级的车身上飞速滑过,流光溢彩,然而没有人看到。
上海每天有多少伤心的人,此刻就他一个。
他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边。将西装扔在副驾位置。车窗开着,高车速下的夜风将他的白衬衣吹的鼓起来,几个月没剪过头发,刘海已被风吹的扫眼睛。所有事都在变化。连头发也不等他。
一脚将油门踏得更深。
不知道开到了什么地方,在一段地势高的路上,他往窗外看,远远看到城市未眠的灯火。
一刹那,他觉得熟悉极了。心里出现一种复杂的情感,却是他 20 多年的人生中没面对没处理过的。
他靠边停下,在车里呆呆坐了一会。柔和的蜜糖般的车内饰灯光将他环绕,像漂浮在梦里。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刘海和他年轻的脸庞更相衬,刘海下那双眼角尖尖的眼睛眼帘低垂,仿佛噙着碎糖粒,锐利光洁的鼻头缀着车灯的光,像一个被遗忘在夜色里的神的孩子。
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世界上谁能真正了解谁呢?
随后,他改变了主意,缓缓掉头,将车开上原路,一路开回了公寓地下停车库。
上楼到家一头扑在床上,和衣而眠。
几小时后他便惊醒,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又 shit 一声,走到门口时才想起已是五一假期,不用上班。
心慌笼罩了他。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不玩游戏。以前心情不好,他就去滑雪或找人打曲棍球,在运动里发泄,可现在都不太现实。他拿出手机迅速搜到附近的足球俱乐部,挎上包就出门了。
来到陌生的场地,其他球员相熟,听出他不是内地人,便纷纷使眼色要给这个“香港仔”一点颜色。
在比赛过程中,其他几人不断包抄围攻他,他几次被钉鞋铲倒,重重倒地又只能站起来继续跑。裁判不吹哨,没人有心情主持正义,场边的人双手抱胸,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看着这场绞杀。
汗水从头皮流进他眼睛里,咸涩的汗水让本就疲惫充血的眼睛更红了。坚持踢完 90 分钟,他力竭瘫倒在地。喘着粗气,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自言自语:You are?not gonna give up决不能放弃.
一挺身起来,收拾东西离开球场,他又来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库,再次将黑色路特斯跑车开了出去。
车子一路低沉呜咽。
除却偶尔的伤感,总体来说,这段时间伊莎贝的生活是开心的。
工作上,之前张牙舞爪的拦路小鬼们被摆平,下级、同级、上级每个维度上都暂无烦心事。身边不乏一起攻克董事会演讲,又可以逗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