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生花从袖口里摸出一本小人书,又摸出一册话本,还摸出一个筛盅。
长涧以为尽生花中邪了。
尽生花说:“是我瞧你疲惫,特许的,过了今日就没有了,好好珍惜。”
她一指按在长涧眉心,长涧就乖乖地任她暂时封了自己的神识。
“今日不许再用神识,不许听山下妄言。”
尽生花看他用了点心,又见他拿书在看,这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前时,长涧忽然叫她,说:“师姐,我今日总觉心神不宁。”
尽生花说:“念几遍清心诀,喝两杯符水。”
长涧说:“哦。”
他看着尽生花消失在门前,泰元宗赭红色的衣袍映着蓝天,像一轮永不升起的落日。
长涧还是觉得心神不宁,他打坐入定也静不下心,总觉得今日将有大事发生。
他探头出窗外问今日值守的弟子:“今日没什么人要来罢?”
弟子说:“没有啊。”
“也没什么要紧事罢?”
弟子说:“没有啊。”
长涧半信半疑地坐回身,将小人书囫囵翻了个遍,什么情节也没看进心里。他又抓了饵食去喂鱼,可那两条胖锦鲤已经不知所踪。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长涧从窗边翻出去,值守的弟子“哎——”地来抓他。
长涧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转瞬消失在原地。
天边聚起了云,方才还一派晴朗,忽然就浓云密布。
长涧越跑越急,他已臻化神,御剑前往该更快,他急得像是忘记了,在路上疾奔,直到被他丢在寝舍的霁秋自己跟上来,长涧才想起来,握住霁秋纵身一跃。
今日山门前的人还是很多,长涧到阶前时差些从剑上一头栽倒下去。
山门前山呼海啸,声乱难辨。
长涧剧烈喘气,终于知晓自己的心悸从何处而来。
天边墨云团聚,那不是要下雨的征兆。
长涧看见云间隐约露出的微光。
那是问天誓。
尽生花举起了剑。
不只是她,许乌、潺鹿、穆晚、曲江天、李子硕、寇褚,他们都举起了剑。
分明离得还那样远,分明耳边的风声急促震破耳膜,分明闲言碎语喋喋不休永无止境。
可长涧还是听见了尽生花永远冷淡中带着坚定的声音。
她说:“以血为证。”
长涧急道:“师姐!”
“我泰元宗上下清明。”
她的声音不大,那一刻却压下一切嘈杂,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长涧越过半条长阶,奋力呼喊:“师兄!不要!”
她的最后一句话更加清晰。
“我师弟绝非邪道。”
她横剑自刎,六人跟随,血喷薄而出。
赭红衣袍被血浸透,竟辨不出究竟谁才是最初的颜色。
血滚在剑身,落在地上,淌过长阶,浸入人群。
长涧终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不——!!!”
天道降下白雷,众人哗然。
长涧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去捂几人的伤处,那血却从指缝间流出。他按不住这个,又哭着去按另一个。血那么多,他身上沾得到处都是。长涧恨不得自己生出十双手,这样才能将那些血全止住。
可他没有办法,他救不下任何一人。
那日最终没有雨,白雷降下后很快又放晴。
长涧哭得几乎晕厥,生生呕出一口血,终被默哀的弟子架回山上。
长涧没有办法,白雷降下,说明此事必与泰元宗有关。但世人不信,只认为是他的问题。他顾不得泰元宗内大乱,没空去听闻什么掌门、长老的事情,他只想要那日的真相大白天下。
他长在碧翠峰,父母双亡,师尊已去,师兄师姐是他最后的亲人,他不能让这群人因他而死还落得万年骂名。
长涧去了云上山,去了六安山,去了音尘宗……他去了太多地方,这世间大能他尽求遍,所有人都对他说:“长涧,阴阳逆转乃是禁忌,你放下罢。”
他们说放下罢,可没人说要怎么才能放得下。
最后只有一人朝他伸出援手。
寻渡扶他起身,掸他白袍尘土。
寻渡慈爱对他说:“孩子,不要折断你的傲骨。”
长涧想要开启在中央栖梧城中的溯洄阵法,施展阴阳逆转术,重现当日真相。
寻渡说:“好,我助你。”
他还说:“我有一人要带到你面前,你等一等,不要急。”
于是长涧等着他。
等着等着,只等来天道异象,漫天风雷与霞紫并存。
他等来寻渡陨落在无尽海。
长涧的念想倏忽即断。
他失魂落魄返回泰元宗,在路途中终于听说泰元宗乱局,大能失踪,掌门气绝于闭关途中,长老们避世不出,或是退隐山林离开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