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一出口,两人同时顿住了。
“最不走常理路的就是你。”曲江天评价他,却并未因此否认长涧的猜测,“去问问看。”
里正今日因梁田苦恼十分,此刻却还是正在家中编制竹制物用以度日。
长涧与曲江天进来时,他还以为村中又出了怪事,骇得手都被竹刺狠狠扎破。
长涧帮他挑了刺,才开口道:“村中寻常是做什么生计啊?”
倚靠在泰元宗脚下聚族而居的人,一部分生计仰赖宗门,还有一部分便是靠自己。
山下种植的一些果蔬,养殖的鸡鸭,除却他们自己吃的,大部分都会被泰元宗采买回去,供给尚未辟谷的弟子。此外还有一些制衣、缝补、修筑一类的事情,山上也可能会承给他们做。
长涧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与外界互通呢?”
“自然也是有的,仙人们付了钱于我们,我们也会去外面的市集买些米面油盐,或是其他紧缺的物件。”
“那你们最近一次,可缺了什么,出去采买过?”
“这……”里正一想,“先前各家的鸡鸭,都死了不少,倒是去买过些鸡崽鸭崽什么的。”
“家家户户都买了么?”曲江天环视一周,难得说。
“那也不是,也不是家家都少了。”他咽了口,心有余悸,“梁家便没少鸡鸭,但梁家的两位叔婶,却都不在了。”
长涧与曲江天对视一眼。
梁田父母皆去,他却半点不见伤心,这神使对他的蛊惑能力非同一般,他是真信了这些人都是登了极乐。
长涧问完准备走,见到里正院中半成的竹筐,又多问了句:“近来村中忙碌吗?我瞧你怎么脸色不好?”
里正重重叹气道:“不忙的,约摸是吓着了,也不知何时起便总觉心里慌张,连睡觉都觉着梦里全是血。”
血。
这群人面上青白,几无血色。
人丢了血气自然而然不就要死吗?
长涧不动声色与里正告别。
等离开一些,曲江天便问:“你是想到什么了?”
长涧轻“嗯”一声,但又不敢确定,等夜里才拉着师门几个人一同商议。
几人进的就是长涧与寇褚的那间屋子,两人尚未察觉异常,潺鹿与穆晚先相对掩面笑出了声,随即许乌轻轻咳了两声,李子硕别开了视线。
尽生花快步走到炕前,拎起一个筛盅,眯眼回头瞅两人。
“你们两个。”尽生花说。
寇褚立刻道:“禀告师姐!是仨!”
长涧合伙将人卖了:“还有六师兄!”
尽生花将筛盅与帛图一同收进袖中,下达判决:“回去手抄一遍戒律。”
三人蔫头耷脑说:“是。”
几人围桌坐下,长涧开口说:“我在想,这神使既然将死看作极乐,那这福缘,是不是也并非神使给予村民,而是神使从村民身上拿走什么东西。我今日见了里正,想起他们村民都气色不好。里正说他夜里做梦都是血,所以会不会,是神使取走了他们的血?”
长涧四下一望,众人都为这个猜测怔然。
“或者说,取走了他们的血气。”
沉默蔓延须臾,尽生花轻叩桌面,冷静道:“血气并联人之生机,虽从未听闻有法子能取出人的血气,但你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当真如此,岂不麻烦。”许乌忧心道,“此等能耐之人,恐怕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怕什么。”霁秋不知何时被长涧唤出,随着他霍然起身,跟随在长涧身侧,一同耀武扬威地抬头挺胸,“有我在,什么神使,见一个打一个。”
尽生花扫他一眼。
长涧“腾”地坐下,泄气道:“我会听话不乱跑的。”
此事毕竟尚不明确,尽生花没向上禀报。
其中也有一个原因,正如长涧所说,他已经化神中期,天下除了那几位大乘大能,他已少有敌手,的确是见一个就能打一个。
众人设局入了里正的梦,果在其中见到一片血红。梦中竟不止有里正一人,所有村民身隐雾间,凡人体内自成一片的生机随着那丝丝缕缕的红雾被牵引向同一个方向。
入梦之术靠阵法牵引,潺鹿在外控阵,穆晚在里控阵,长涧与尽生花则负责在梦中探查异常。
见此情景,长涧立即便欲携剑上前,被尽生花拦了一把。尽生花掌中火焰焚尽红雾汇集之处的混沌,清明之下,赫然是一张泛黄的青绿山水画。
长涧两剑挥出,那画落下来,被他收入掌心。
三人带着画一同从梦中出来。
满村民众随之而醒,纷纷披衣起身,打着火把围拢过来。
长涧握着血图,只觉手中冰冰凉凉,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