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问我:‘怎么,喜欢吃肉?’
我说:‘我不喜欢吃,杜珩喜欢吃红烧肉,我要做给他吃。’
爹爹沉默不语。
回想起来,我那时真是没皮没脸,居然冲着爹爹说:‘爹爹,这个红烧肉,怎样才能让杜珩一辈子都吃不腻?’
说完我就红了脸,我想让爹爹听懂我的意思。爹爹疼我,听懂我的意思,肯定去跟杜家老爷说......
爹爹听懂了我的意思,却一脸严肃地把握从灶台上抱了下来,说:‘他是杜家的少爷,我们只是杜家的家厨。’
我昂着脸,不在乎。
爹爹咬了咬牙,说:‘你知道你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愣住了。
爹爹跟我说了凤涎疮,说了遗传病,给我指出了胳膊上那时候还不显眼的疮疤,最后跟我说,我活不过三十岁。
我当时哭得伤心极了,一边做那红烧肉一边哭,杜珩那晚上说,红烧肉里有股苦咸味道。
十八那年,爹爹死了。
爹爹死之前,其实找我谈了一宿。他说,你厨艺大成,可以去找你叔叔商量,如果叔叔允许,就收个外门徒弟吧。还说,往后若想嫁人,要告诉别人你的身体情况,不要骗人。若是不想嫁人,不如离开杜家,去周游天下,看看天下风光,这是你娘的平生所愿。最后说,爹爹要走了。
我问,爹爹你去哪儿?
爹爹说,要走了,就是要死了。
原来娘亲最后一年,脓疮爆发,爹爹为减娘亲之苦,曾用口去吸,从此身体便出了问题。每逢夜里腹痛欲裂,把我养大成人的信念撑了他十一年,终于撑不住了。
爹爹死后,我没听爹爹的。既没有去找叔叔商量收徒一事,也没有去周游天下。而是接过了爹爹的班,继续在杜家当家厨。
十九那年,杜珩终于憋不住了。
有一天晚上来偷偷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做他老婆,要是愿意,他就让他爹提亲。
他没说我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他真傻啊,他就没考虑过我不愿意?他就认定了我一定迫不及待地说愿意?
傻子。
我说不愿意,他果然就傻了。
但是,第二天,他还是吵着闹着跟他爹说,要娶我做老婆。
其实他爹娘都不知道我和我娘有遗传病的事情,这事儿只有我爹娘和爷爷知道。爷爷虽然固执,但为人还是没得说的,顾忌我娘和我的脸面,活着的时候从未跟别人说过当年断绝父子关系的真实缘由。
那时候,杜珩他爹,杜老爷是同意的,但是他娘不怎么乐意。
他娘相中了张员外家的大女儿,不愿意他娶一个厨子。
但是架不住儿子死活要娶我,最后也同意了。
于是他爹还雇了个媒婆来跟我谈,我不同意。
然后他爹娘又来跟我谈,我还是不同意。
我说我不喜欢杜珩,却不说我的病。
我不能说。
我若说不喜欢他,他不会硬来。我若说我喜欢他但是有病,他会硬来。
这世上是有这样的男人的,譬如我爹。
如此这般都说不通我,杜家爹娘都很不高兴,他们觉得你一个厨子,手艺哪怕再好,如何看不上我家孩儿?是哪点配不上你了?
我从不反驳。
杜珩却偷偷问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也不反驳。
我劝他娶别人,他不肯。只是日日读书,说哪天中个状元郎,让那皇帝赐婚,到时候看你如何抗旨。
他跟我耗上了。
我心里的想法很简单:耗到我死。这世上已经没人知道我的病是遗传了,所以也没人知道我是因为病才拒绝你杜珩的。到时候我发病一死,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我是突发恶疾死了,你杜珩来日方长,上有父母,总有不再轻狂的时候,总有结婚生子的时候。
他父母一开始着急,但渐渐瞧出了端倪。
杜老爷是个好人,凡事往好处想,曾说:“那叶家妹子不肯嫁我儿,她自己不也一直没成亲么?这事儿,最后一定还是俩人的缘分,跑不了。”
这一耗,就是六年。
六年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富贵苦笑了笑:“大行王朝垮台了。”
“于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是大行王朝垮台了。”叶厨娘道,“但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却是土匪进了村。当然,土匪进村也是因为大行王朝垮了台,但终究给人感觉不一样。”
“有理,你继续说。”
“土匪进村,烧杀抢掠。杜家是有钱人家,被抢被杀。”叶厨娘说,“恰好那日大行王朝科举考试,所以杜珩不在家,躲过一劫。我当时在家,那土匪杀人抢钱后要欺辱我,我掀开袖子让他们看手臂上的疮疤,说我有病,传染病,谁碰我谁死。那帮土匪不知真假,但用自己性命去赌一个真假太不划算,就这样,我也捡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