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杜财主家的婢女。杜财主是个大大的好人,经常在那镇里给穷苦人施粥。为了能让粥里多点滋味,就跟爷爷打了商量,把这熬粥的生意给了我家做。
杜财主家那头管这个事儿的是我娘亲,爷爷这边派爹爹去干这个活。一来二去,爹爹跟娘亲便好上了。
爹爹二十,娘亲十八,正正合适的年岁。
爷爷乐得见到爹爹早日成家,一日就让爹爹带着娘亲来家里谈话。可是这一谈,就谈出了事端。”
叶厨娘停住了话,喝了口酒。
王富贵缓缓吐出口烟,说:“凤涎疮。”
“是。”叶厨娘苦笑道,“娘亲是个实诚人,面对爷爷不敢欺瞒,坦言自己家族遗传病,凤涎疮。还说此病必定会遗传,没有幸免的道理。而自己祖上自有这个病开始,开头几辈尚有余钱买灵芝续命一两年,后来落魄,就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了。于是家族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到她这一辈,整个家族就剩她一个人了。原想过完这一生,死了也就算了。没想到遇到了我爹爹,算是一见倾心。而且爹爹不嫌弃她,所以愿意来跟老人坦言,求个姻缘。”
“可怜人。”张二悠悠地道。
“想来你爷爷并不答允。”老李揣测道。
“是的。”叶厨娘说,“爷爷当即就断然拒绝了。娘亲却铁了心求爷爷,说自己到那二十九岁时,必定自尽,不让爹爹见到她最后腐烂而死的模样。还说爹爹可以娶别的姑娘,她可以做妾。总之怎么着都行,只要一个成全。
爷爷沉思良久,最后说:可以成亲,但你俩不准有孩子。
爷爷所虑的,是叶家传承。若是生了孩子,也有那凤涎疮,活不过三十岁,终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累赘。
但爹爹却比娘亲还要实诚,当场说自己今生不会娶别的女人,只能娶我娘亲,而且还要生孩子。
这一下,爷爷勃然大怒。
若是爹爹不娶别人,跟娘亲生个孩子,将来也有凤涎疮,那意味着叶家这一支早晚要绝后。
为此,爷爷发话说你们若是一意孤行,那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然后,就要将爹爹赶出家门。
爷爷此举是逼爹爹放弃我娘亲,但我爹爹在此事上比爷爷还要固执。
于是,终有一日,爹爹带着娘亲离开了家门。
俩人离开时身无分文,是杜财主收留了我爹爹。于是,我爹爹感恩,就在杜府当了家厨。
此举彻底惹怒了爷爷,叶家从祖先叶言开始,当厨子这么多代,还没有一个人去给别人当家厨的!
爷爷深感丢人,于是当着一众邻里的面,与爹爹断了父子关系。
这一断,往后便是真的断了。
我娘亲在二十三岁那年生下的我,三十岁去世。所以我娘亲去世的时候,我七岁。
也就是那一年,爷爷也去世了。
叔叔到了杜府,拉着爹爹和我,去见爷爷的最后一面。
爷爷躺在床上,撑着最后一口气,抚摸着我的头,眼神却看向爹爹,神色之中,居然有哀求之色。
我也是长大了之后才想明白,爷爷那一刻是在求爹爹什么。
叔叔的天赋不行,厨艺一直比不上我爹爹。爷爷怕断了叶家的手艺,而我注定是长不大的,所以爷爷是求爹爹再娶再生。
但爹爹一直没了却爷爷的心愿。
后来杜家老爷也劝他再娶,他总是说自己身子骨硬朗,晚几年不碍事。但私下里却对我要求很严格,厨艺绝学,在我十八那年就全部传给了我。
再然后,爹爹就死啦。死之前爹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留了遗言:厨艺传了,女儿大了,杜家的恩情还了,我该随亡妻去了。”
“悲惨的故事。”张二咂咂嘴。
“嘿嘿。”叶厨娘冷冷一笑,“故事还没开始呢!”
“啥?”陈小姐刚还在体会这故事的悲伤,瞬间瞪着眼睛问,“你刚刚说这么多都是引子?你不当厨子也能去写故事了。”
叶厨娘又饮了一杯酒:“我在杜家长大,跟杜家小少爷,一边大。
杜家小少爷名叫杜珩,从小跟我是疯着一起长大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杜珩小时候皮得很,尤其喜欢偷偷转到我身后揪我的辫子。每次揪我辫子,我就哭,哭着去找他爹告状。
他爹就打他,我看着他被打就躲在一边乐。
就这样到了八岁,他还喜欢揪我辫子,但我却不再去告状了。因为看到他被打,我已经不乐了,不但不乐,还心疼。
也就是那年,我开始正经学习厨艺。杜珩去那私塾念起了书。
我的厨艺学得飞快,杜珩书也念得飞快。
十三那年,我的心里有了小心思。有一次跟爹爹学红烧肉,我学得尤为认真,比以往任何菜都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