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向陈澜,明明一向深不可测的双眸,在这一刻竟滋生出恐惧。
他戚延也有怕的东西。
陈澜不忍面对他,正好卫蔺元与宋景平进来了,陈澜忙躬身退到一旁。
戚延错目地望着卫蔺元,两年未见的师父依旧如从前那般仙风道骨,清癯高瘦,五十多岁的人仍炯目有神,一头乌发未见老态。
卫蔺元目中很是严肃与惋惜,痛苦也不比戚延少。
戚延双眼猩红,热意涌现时也才感觉双眼都是痛的,视力逐渐模糊起来。
“师父……”戚延喉结轻滚,嗓音嘶哑。
“身上现在哪里最疼?”
“后背,还有此处。”戚延指出身上几处穴位。
卫蔺元坐到他床边:“好生养着吧,能不能养好站起来,就看你自己了。”
戚延错目愣住,眼眶通红,已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好久之后他才问:“我是不是以后不能再用轻功了?”
他紧望卫蔺元,祈祷听到卫蔺元一句好话。
可惜卫蔺元说:“还想用轻功,你能好好站起来就了大不得了。”
戚延失聪一般,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果真如他的预料,昨夜那乌卢高手一掌击向他头顶,又以掌刀划向他脊骨时,那股被抽空身体的剧痛就让他明白恐怕他是被废了一身功力。
戚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天。
他自诩师出名门,自诩剑术天下第一。
如今失去一身功力,以后就算站起来了,光会使剑还有什么用?
他连陈澜都不如。
而且,卫蔺元说他连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若不是昨夜卫蔺元赶来及时,根本救不回他,他当夜就得毙命。
他浑身内力被废,脊骨遭创,三处习武之人的命脉被震碎,练功的穴位命门被封死……就算是今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也无法再练回从前那高深的内力与武艺。在高手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只会耍刀刷剑的门外汉罢了。
卫蔺元叹了口气:“我已回信给你,为何你不多等一日?”
戚延紧闭着薄唇,这样的痛苦令他一言未发,他依旧如那不辨喜怒的帝王,可只是将痛苦藏了起来。
卫蔺元本在闭关,给他回信时已晚了两日,错过了风力最好的那一天。
戚延那时便已早早守在关押温夏的乌卢行宫附近,已打算利用风势送去迷药,来救温夏。
错过那一场风,他没有等到师父来帮忙,又足足多等了三日,每夜都是在树上过的。
冬夜寒冷,他躺在树上时无时无刻不在想,温夏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在那吃人的敌营里渡过七日。他越晚一天,她的危险就越多一分。
昨夜风势强烈,狂风肆虐,风向也对他们有利。
他没有再等卫蔺元,精心部署,提前救出了温夏。
戚延不悔。
见到温夏平安,就算是这条命被拿去了,他也不悔。
他本来就欠她的,她也许到现在都还以为他的父皇仁慈磊落,是位仁爱的贤君。可他因为父皇,因为温立璋,对她迁怒了这么多年。
就当这一身血肉是向她还债吧。
只是可惜她也许不会再接受这样的道歉了。
也好可惜,他再也不能带她飞去杏花林,看那十里飘飞的杏花。
再也不能携她穿过彩虹,飞进那细密清凉的七彩水汽中。
卫蔺元道:“把药服了,为师给你运气疗伤。”
卫蔺元脱了鞋坐上床榻,昨夜到今日已耗得体力不支,他一向直言不讳,盘腿坐到戚延对面,累得唉声叹气:“为师一把年纪,本该颐养天年的,如今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掏空了,哎。”
“师父……”戚延嘶哑低唤,昨夜目中碎裂的血丝都化作一片猩红染在眼中,这几分骇人的模样如今落在黯淡颓然的他身上,竟让他格外有几分落魄。
宋景平以内力搀扶戚延,才让戚延得以坐住。
二人为他一番内力疗伤,都累得体力不支,被陈澜搀扶下床。
戚延身体各处的痛苦减轻了一点点。
拖累卫蔺元,对这位恩师,戚延很是过意不去。
卫蔺元被陈澜搀扶着穿鞋时,想起来什么,忙问:“昨夜你跟那黑杀打斗,可有提到你是我卫蔺元的徒弟?”
“我没提。”
“哦,那就好。你伤成这般,幸好外人不知道你是我教的。”
“但他们自己猜出了我招式。”戚延补充。
卫蔺元双腿虚软:“真是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