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柕坐在桌前,受了伤的胳膊横放在干净的桌面上,华贵低调的衣袍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毛边撕坏的袖口下,一只肌肉结实的胳膊上赫然划着一道足足有三寸之长的伤口, 正不断往外渗着血珠。
知府内的那些人几乎是全都凑在了里边, 其中不乏闻声专门赶来凑热闹的简昕等人。十几双眼睛紧盯着那一条金贵无比的胳膊,连连抽气。
离得最远的简御史姗姗来迟,原本整齐熨帖的外衣都跑乱了几分, 一把拨开人群, 疾步到最前边:“皇上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遇刺!?”
季柕正要抬手劝他稍安勿躁, 守在边上的袁五上前一步, 神情愤慨, 仿佛遭了不知多大的委屈, 连握拳行礼的手都气得微微发颤:“皇上本是照例上街巡视, 不料刚走出南路, 四周便倏忽窜出来几个身披粗布, 乔装成普通百姓的刺客。我等当即冲上前护驾,没想到还是叫那些人冲撞了皇上, 这才使得皇上一个不防,被吓得险些跌倒在地,胳膊也因此不小心被附近横架着的木梁划伤了。”
季柕的眉间一凛, 当即反驳:“朕说了很多遍了朕没有被那几个毛贼吓到, 是你们急冲冲把朕往边上推,没瞧见地上的一滩水, 才害得朕一时站不稳的。”
简御史无暇追问哪个说辞才是真的,严肃地蹙起眉, 继续问袁五:“刺客可都抓回来了?可有问出来什么?”
“回大人的话,这些人的齿间都藏了毒,小的无能,未能赶在这几人吞下毒药前掰碎他们的下巴,人绑到知府时便已经都断气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小的让人扒了他们的衣服,左肩较右肤色更深,长发微卷,颧骨凸起,并非中原人的长相,反倒更像是来自北漠。”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齐齐呼吸一窒。
大梁与北漠素来不合,自当年两族边境的一场交战后,双方签署协议,互不侵扰。
当年的那场战争,两族打了整整半个月都没能分出胜负,幸好大梁的援兵及时赶到,这才最终将北漠游牧民驱逐出长城以南的地界。虽然堪堪取得了胜利,但事实上双方都伤亡惨重,不得不暂歇攻伐之事,养精蓄锐。
如今不过才几年,便又按捺不住了吗?
简御史用两指按了按眉心,颇为伤神地闭了闭眼:“镇守城门的士兵不曾前来通报过,这北漠人是如何混进来的?”
“皇上进城后便立即将城门封锁,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一直藏于城内,伺机而待。”
“这些蛮人的手段向来耿直粗暴,何时竟学会了这招!趁着皇上体恤民情,卸下防备之时乘机侵扰,实为不齿!”户部尚书当即啐了一口:“胆敢将皇上惊地险些摔了,这一笔且好好记下,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原本正细细打量着自己胳膊的季柕倏忽抬起头,看向他的表情已然麻木:“朕说了朕不是被他们吓摔的。”
礼部侍郎忧心忡忡,拂着袖子叮嘱道:“现下也不知城中是否还留有余党,皇上这几日还是好生歇在府中,莫要出去了。”
“朕知道了。”
“如今知府周边把手的人也不够,属下晚些再去调遣几个人过来将知府上下都搜查一遍,在此之前,还请皇上先待在屋中不要到处走动。”
“朕知道了。”
“臣……”
又来了,果然大臣多的地方便是这般熟悉的唠叨,说来说去不都还是大差不差的事情,吵吵嚷嚷地叫人头疼。
季柕赶在剩下几人开口前便连忙点头应下:“嗯,朕知晓你们的意思,在你们几人抓到可疑之人前,朕的食睡和活动范围都仅限于这间屋子,不会乱走。”
听到肯定的保证,围着的几人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在一派欣欣向荣之际却横遭此祸,城中鱼龙混杂,虽然已经将多出的人口都另编了户籍,但如今却出现了外族异客,定是先前存在漏网之鱼。
刚空闲下来不久,看样子是又得忙上一阵了。
“皇上先行包扎伤口,我等一会再前来商讨应对之策。”简御史领着几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说罢便要撤出屋去。
季柕望着面前几人已然见怪不怪,利落转身的背影,幽幽开口拦下:“且慢。”
而后转头看向坐在身侧,从头至尾未发表任何言论,全程拽着自己的胳膊目不转睛的人:
“袁将军不跟着一齐退下?”
听到有人唤他,袁将军有些懵然地抬了抬头,肆无忌惮地同季柕对视几秒后坦然又低了下去:“皇上稍安勿躁,待我先将您这胳膊给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