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忍片刻,冷笑道:“世子一向直言快语,似乎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傅大人虽是士子出身,饱读诗书,也似乎并不讲究君子那一套,”裴晋安双手抱臂,闲闲靠到椅背上,“你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在我成亲当日送来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这算不算顾及他人感受?”
“世子聪明,令人佩服,‘大礼’还没拿出,想必你已经猜了出来,”傅千洛短促地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传皇上口谕,任命裴晋安为平叛大将军,即日起,率庆州府兵发兵云州,平定窦重山叛乱。”
对面飞来一道大将军令牌,裴晋安伸手接住,漫不经心地瞄了几眼,随手抛到桌子上。
“粮饷可是由国库拨出?”他开门见山问道。
傅千洛笑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酒,轻啜几口,才慢慢道:“国库银两不足,裴将军需得自筹。”
说完,他抬眸睨着裴晋安沉下来的脸色,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奉命平叛,还要我自筹粮饷,平定窦氏叛乱见,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傅大人可真是煞费苦心......”裴晋安若有所思地叩着桌沿,突地一笑,半真半假道,“傅大人处心积虑,就不担心我被逼无奈,与窦重山暗中联手,一并造反吗?”
傅千洛意外地愣住。
片刻后,他眯起狭长的眸子,闷声轻笑起来:“世子说笑了,王爷赤胆忠心,怎会容忍世子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再说,太子殿下尚且年幼,以后殿下登基问政,还得多仰仗你这位表兄扶持呢。”
“傅大人懂我。方才自然只是随口一说,但我却看不透傅大人,”裴晋安靠在椅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打开天窗说亮话,天雄军撤回东都,巡防东都与禁宫,傅大人深受皇上信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傅大人有不臣之心,我远在庆州,又如何能帮得了皇上太子呢?”
“世子可真是......”傅千洛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一脸苦恼,“天地可鉴,我可从来不会有这种非分之想。裴将军对我持有偏见,想要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真是让我无从辩驳。”
“你来我往,玩笑罢了,傅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裴晋安静静看了他片刻,慢悠悠道,“傅大人,我还有一事,以咱们的交情,我想你不会不帮我。”
“与世子打交道,总是让我意外,”傅千洛摩挲着杯沿,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进出东都的令牌,”裴晋安笑了一声,指着面前的大将军令牌,“有朝一日我平叛完成,去东都复命。若是夜黑风高,城门落了锁,光凭这枚大将军令牌,未必能进得去东都。”
“世子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傅千洛警惕地眯起长眸。
“进不了城门,晚上就得在外面挨冷受饿,我皮糙肉厚没有关系,但媳妇儿细皮嫩肉,总不能跟着我受委屈,”裴晋安勾唇打断了他的话,“那傅大人,到底能不能给我呢?”
傅千洛神色一滞。
片刻后,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一枚城禁令牌从袖中掏出,在空中划过弧线。
裴晋安单手接住,挑眉道:“多谢,傅大人可要注意,有了这块令牌,我可以随时进出东都。”
“敲打我不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傅千洛无奈地挑起长眉,“世子真得多虑了。”
“但愿吧,记住你今日的话,”裴晋安起身掸了掸衣襟,大步跨出花厅,“傅大人保重,明日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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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钗环,沐浴过后,已经到了深夜时分,裴晋安依然还未回房。
看来他要谈的事很多。
姜青若琢磨完去琴州查旧人的事,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等下去。
新房的卧榻宽敞得足以并排躺下四个人,她自觉躺在里侧。
犹豫一瞬,她把床头的软枕排列在一起,在榻上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既然两人不能分房睡,还必须睡在同一张榻上,有这样一条临时搭建的界线,自然可以免去两人可能无意触碰的尴尬。
接连打了几个软绵绵的哈欠,姜青若收回望向房门处的视线,躺回被窝里。
锦被蒙住脑袋,她习惯性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头发都没露出来。
房内寂然无声,惟有喜烛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后,房门轻轻推开,裴晋安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