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跳水之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傻事。整座行宫都是李景焕的地盘,她纵是游到岸上,又能逃到哪儿去?
之所以还要跳,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就这样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不甘心就这样被抓回去,连一点反抗都没做;更不甘心就这样和方停归在沉默中彻底结束。
她都已经这样努力了,凭什么还是什么也挽回不了?
救不了家里人,也帮不了他。
甚至连一场宴席也没法和他好好享用……
想起听雪阁的祈江宴,林嬛心如刀绞。
窒息感如同泰山般,沉甸甸压抑在她胸前。出门前刻意装扮过的华服,那一刻也都化作条条玄铁锁链,缠裹得她四肢绵软无力。她一时都分辨不清,究竟是力竭之时继续向前摆臂游动更加艰难,还是寒水化作千万根利针齐齐扎向她筋骨更加煎熬。
有那么一瞬,她是当真想觉得自己已经走到绝路。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从湖水斑驳的光影深处,缓缓朝她游来。伸向她的手和她单薄的身子一样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其他,可环住纤腰的时候,却莫名坚定。
灼灼热意顺着他身上传来,帮她扫去泰半森寒;
一如现在他牢牢抱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即便天塌下来,也能为她撑起一方避风港,不叫她有丝毫忧怵。
春祺和夏安已经拿着干燥的长巾,匆匆赶来,想帮林嬛擦身上的湖水。
手还没伸过去,方停归就已接过长巾,抱着林嬛径直去到湖边一座四角攒尖的红亭子里坐下,亲自帮她擦身。
平日舞惯了刀枪棍棒的手,照顾起人来也能细致入微。
怕她耳朵里进水,长巾擦不到,还特特让人取了团柔软的棉花过来,揉成长条状,探入她耳蜗,轻轻帮她把浸入耳中的湖水吸干。
每动一下,还哑声轻问:“难受吗?”
明明动作已经轻柔到搅不起空气中半分尘埃,却仍旧会担心伤到她。
然下一刻觑向李景焕,言辞间却又瞬间染上经年的寒霜。
“今日宫中设宴,二殿下不去赴宴,反而在这里游山玩水。就不怕陛下龙颜大怒,责怪殿下无状,罚您去宗祠思过?”
李景焕刚从湖里出来,浑身上下都“嘀嗒”淌着水,松竹找了件氅衣给他披上,仍抑制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寒。
本想来这座亭子里坐着休息片刻,岂料向阳的位子却被他们霸占走,而这占了鹊巢的鸠还敢这般狂妄地反过来质疑他?
呵。
李景焕克制不住冷笑出声,睨了眼方停归搂在林嬛腰上的手,本应不觉有什么的心绪,这一刻却无端烦躁起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将这恼人的思绪勉强抛出脑海。
“一场宫宴而已,父皇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大发雷霆。倒是王爷你,方才在宫宴上想来收获不浅吧?”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李景焕没有点破,只边说,边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嬛,视线一寸寸从她脸上滑过,不肯错过丝毫变化。
似是在期待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却又说不清到底想看些什么。
——就像他明明有千百万种方式反击方停归,却偏偏说不清来由地选了这“下下策”一样。
而林嬛的心,也的确因为这一句,微微牵扯了一下。
听到方停归今日入宫,是因着皇家要招他为婿之事,她若说完全不在意,自然是假。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使修炼得再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也终归会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隐痛,一抚即伤,一碰就疼。
若是从前,奉昭看上方停归,欲择他为驸马,林嬛自是不用担心他会如何回答。毕竟拒绝公主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可现在到底不同了。
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尊贵,美丽,高高在上,可以助他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一个是自身难保的阶下囚,不仅不能为他的仕途提供任何助力,还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让他还未在天子堂更上一层楼,就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都统统失去,甚至还会搭上一条命。
答案显而易见。
莫说方停归,连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林嬛不由咬紧了下唇,心在腔子里“隆隆”作响,仿佛鼙鼓动地,浑身血液随之沸腾,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也跟着收紧。
不想再听接下来方停归的回答,也不想再在此处待下去,她抻拳推他,想赶紧从这里逃出去。